行游各地,每有新鲜感,可补平素孤陋寡闻之缺憾,耳际时闻历史的述说。
前时走了趟苏北高邮,便有不少感触。沪人早知高邮产咸鸭蛋,殊不知也出大文人,古有秦观秦少游,一代风流,今有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汪曾祺,高邮人那是很引以为傲的。高邮的地面文物,则有当下国内存留最完整的古驿站遗址,“高邮”之名实即源此。
该城西濒高邮湖,东侧邻县兴化,更是地势低洼,有“苏北锅底”之称。秦王嬴政时,因在此筑高台,置邮亭,遂名“高邮”,亦称秦邮。西汉始置高邮县,一路沿袭,宋改高邮军,元改府,明改州,民国再改县,至今撤县设(县级)市。可以说,全国2000多个县市中,这是唯一以“邮”命地的,无非源自当初始设的邮亭。
邮亭即邮驿,为古代官员往来、文书传递,中途提供歇宿或换乘车马。这种驿传的中转处所,同西文里的station或post相近。秦统一后,为加强对各地的控制和联络,修驿道,使车同轨,书同文。驿传就是以接续传递的方式来保持军政号令和信息的畅通,其实中外皆然。欧美的同类制度也可上溯罗马时代,晚近则延至19世纪,现代邮政就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驿站的“驿”字。它出现很早,大概秦开驿道、行驿传时即有了,但长期只知有“驿”而无“站”。直至元代,按蒙译将“驿”称作“站赤”(省称“站”)。明复改“站”为“驿”。有清以来,则又“驿”、“站”并称,同义连用,组成“驿站”一词。隋唐之际汉字大量传输日本,或因此故,至今日本仍袭用汉字“驿”的本义,称谓近代铁路兴起后涌现的一个个火车站,如静冈驿、广岛驿、下关驿等,却未见使用蒙元影响下生发出来的“站”字。
高邮的古驿站建筑叫做盂城驿,位于城南老街附近的馆驿巷内。“盂城”系高邮别称,由当地地貌所出,以低洼之中一台地,状若覆盂,故名。秦观诗云“吾乡如覆盂”,即此。现存的盂城驿遗址,为明初洪武年间开筑,近年修复,并配套建有国内唯一的邮驿博物馆。由于高邮紧靠南北动脉的京杭大运河,一般走水路,盂城驿应属水驿,与单纯仰赖车马的马驿有所不同。明清时期但凡行经大运河的重要政治或经济活动,没有不经盂城驿的。嘉庆年间清廷遣翰林院编修赵文楷(赵朴初先生之高祖)出使琉球,副使、内阁中书李鼎元随行,撰《使琉球记》,曾记述自京至闽的一路途程。沿大运河南下,日行夜泊,提到在江苏境内相继过淮阴驿、宝应安平驿、高邮州盂城驿……
目前我们看到的盂城驿遗址建筑群,共有十余所屋舍。第一进正厅,称皇华厅,为五开间的明式建筑,系传达政令、驿丞办公之所,也是驿站的管理机构所在,有书房、橱柜、书桌等。第二进后厅,称驻节堂,其建筑梁柱都是明代驿站的遗存,荟萃了盂城驿遗址的精华。它专供来访使节的日常起居之用,其后还有马夫、兽医、船工、厨师的宿舍。东侧的宴宾厅,是驿丞宴请过路来使的处所,观之,不难想见当年觥筹交错,酒酣耳热的场景。盂城驿最具标志性的建筑物,就是鼓楼,高挑、雅致。鼓楼十字脊重檐两层,上层有带木质围栏的望楼,是驿站值更守夜,瞭望传鼓的制高点,顶层下方四面各悬一匾,楷书“鼓楼”二字,正面则有今人所题“古驿重光”横额与竖联。不远处,还有一座近年新建的灰砖碑亭,内有一碑,古篆“秦邮亭”三字,都是围绕高邮驿传文化的。
回望千年历史,数不尽多少驿站、驿客,纷至凋零,而今竟只有高邮、盂城驿硕果仅存,或以地名形式,或以邮驿遗迹。而惟其之难得,才弥足珍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