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诺奖得主巴尔加斯·略萨访沪,上海戏剧学院特意安排了一段《坏女孩的恶作剧》的中文朗读,并向略萨表示,希望他下次再来时,能看到他作品的首演。略萨当即表示了很大的兴趣。一年半前,北京人艺将这部小说搬上小剧场实验舞台,以“名家经典、异域风情、青春活力”等标签让首都观众眼睛一亮。今年八月,上海话剧艺术中心“京沪话剧交流”平台特邀人艺来沪,七台戏里,就有这《坏女孩的恶作剧》。
人生轨迹
“好男孩”里卡多像一头小公牛犊般地爱上了一个“坏女孩”,这个“坏女孩”则像一头小母牛犊般地追上了金钱和物质,为此他们都一发不可收拾,无论在何处——五十年代的秘鲁、古巴,六十年代的巴黎还是七十年代的伦敦,无论做何事——移民、打工、干革命、嫁男人、当翻译还是去坐牢。直至四十年后,一切结束,“坏女孩”在经历了“智利小姑娘”、女游击队员、指导员情人、外交官夫人、马场主妻子、黑老大情妇和囚犯后,在“好男孩”的怀里死去,用青春画完了简单、刺激、残酷而义无反顾的人生轨迹。
作为拉美作家,略萨的作品狂野而瑰奇,正如诺奖获奖词所说的那样,“对个人的抵制、反抗和挫败形象的尖锐刻画”,其“杀渴”程度令东方中庸、含蓄的审美习惯为之兴叹。这种风格被话剧努力承袭、表现了出来,比如开场那段曼波舞看似平平无奇,但演员一练就是三个多月。想必“坏女孩”的各种笑声,同样是经过策划并多次演习的。而清一色中国话剧新秀的演绎,使戏的前半部分显得清纯,想象中应比外国演员更令人接受;但后半段“好男孩”的形象和语气缺乏演变,与稍胜一筹的蓝盈莹配合起来,看上去总是有些别扭。两位配角的表演很称职,将悲剧风中的喜感粒子从容地传递给了观众。喜感对于当下中国观众来说,很有必要,而且需要抓紧时间,否则有可能遭到和《雷雨》“笑场”相反的境遇。世道人心变化太快,几十年后笑成了哭、哭变了笑,谁也说不准,任你是话剧经典,又怎样?
最高妙处
略萨说起《坏女孩的恶作剧》的创作,意在表现一种脱离浪漫主义的现实感情。对现实的当代中国观众而言,改编这部小说要比改编《绿房子》《酒吧长谈》或《公羊的节日》更合适,原因不仅是其直接描述虐爱纠葛,将拉美历史、政治因素推至背景;更是少年男女逐梦的努力、境遇和成败,更容易被中国人切身感知并发生联想。几十年来,不,近百年来的中国,这样的“坏女孩”还少吗?相信在剧场里,不乏有这样的观众,年老的想到陈白露,年轻的想到了郭美美,或都想到了。全场最响亮的笑声,来自这个桥段——-老外交官发现他的瑞士银行存款被“坏女孩”席卷而空,却因那笔款子实为逃税所得而不敢报警,只好向“好男孩”哭诉:“她应该去搞艺术!官员总是败给了艺术家的!”听了这句话,就觉得有位上海作家说得真对:“拉美文学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影响,十分巨大。”
尽管全剧“坏女孩”、“好男孩”被重复了无数遍,但话剧与小说一样,从未作“好”或“坏”的评价。这才是最高妙处,一切由读者和观众选择和决定,或可谓好坏,或可知喜悲。
这就是文学性。
现下的话剧,商业性也好、文学性也罢,其来源主要是小说——前者如阿加莎或南派三叔,后者如契诃夫或萨特,还有略萨。不是说话剧的文学性不能来自小说,而是说不能只来自小说。话剧是文学之一种,其文学性更该从话剧本身发出,《雷雨》正是这样的杰作。只可惜它已被太多的人谓尽了好坏,却只被太少的人知悉了喜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