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不可或缺热心人
大阿姐无锡人,老家雪堰桥,姓顾名芬媛,30来岁,皮肤白津津,面孔胖嘟嘟,活脱放大的“大阿福”,在乡间结婚生子,丈夫嫌她脚头散,嘴巴杂,常为此吵架,一次还狠狠地揍了她一顿,她一气之下,单身跑到上海,在马路边摆地摊,做“籐圈套泥人”生意,自由自在。后来结识了同是已婚分居的龚盛山……龚盛山是澳门路中华书局印刷厂的石版制作工人,二人原不相识,龚盛山工余时,常来买籐圈,套泥人,白白相相,一回生二回熟,拉起呱来,“我伲”、“乃伲”本是同乡人,日久生情,且都单身在上海,耐不住鳏居的寂寞,二人暗中姘居。姘居自然会引起别人的非议,二人情投意合,已到了分不开的程度,他俩一合计,回到乡间,各自与家室办了离异手续,由暗到明,成为合法夫妻。成婚前,龚盛山借住在石库门,成婚后,怕左右邻居背后捣脊梁骨,为避闲言碎语,改换环境,迁来棚户区。
中华书局与商务印书馆齐名,在上海滩编辑、出版、印刷行业中属于一流,业务多,效益好,工资、奖金相应比一般工厂高出许多,足够两口之家的开支,且有结余,大阿姐二婚后坐享清福,不再摆“套泥人”摊头,当起专职太太,一心伺候丈夫,膝下无子无女,是棚户区的“大闲人”,大阿姐闲得无聊好串门,爱与邻人拉家常,提起丈夫,总是模仿石库门太太们对丈夫的称呼,“我伲先生”,身份亦略有改变,不是“工人”,而是“职员”了。
刚迁来,弄堂里小孩见了顾芬媛,喊她“阿姨”。
顾芬媛摇头不乐意……
小孩问:“那喊你什么?”
“叫大阿姐!”她顺手朝每个孩子嘴里塞进一块小糖。
这称呼是自取的,投其所好,弄堂里男女老少都喊她“大阿姐”。
大阿姐不识字,但严格遵守“妻为夫容”的古训,她热衷打扮,房间里贴有好几张时髦女郎的画像,每日下午化妆,照着样子敷粉,描眉,搽胭脂,抹口红,等候“伲先生”归来。晚饭后,夫妇出门散步,常常公开示恩爱(用现在的话来说,叫“作秀”),“伲先生”背上大阿姐,围着家前屋后兜圈圈。四周邻居起初对此看不惯,颇有微词,不怕羞,厚脸皮……次数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若多日不见他俩公开“作秀”,会开玩笑地问道:“怎么!猪八戒罢工,不背媳妇哪?”
她毫不介意地答道:“最近我伲先生身体有点不适宜。”
大阿姐为人随和,善良,性情开朗,乐于助人,邻里关系极好,谁家有了要花钱的事情,手头拮据一时拿不出,需要集资“请会”,必请她出面牵头。大阿姐有求必应,总是热情地走家串户,迅速为之解困救急。
为啥“请会”必须请她出面呢?
其中有个心知肚明的隐情,万一“坍会”了,“会头”或“饿会”开宝后,拿不出那份“会注”,那么出面人就是担保人,需先摸腰包垫上。大阿姐经济宽裕,手头松,讲信誉,金字招牌,她牵头,与会者信得过,不愁“坍会”。那年,李小虎父亲出门卖蛇药,一阵吆喝,场子打开,他将蛇药涂在手臂上和舌尖上,从笼屉里取出一条三角头形的毒蛇,先让它咬手臂,蛇未咬,再让它咬舌尖,不知何故,那蛇猛地咬了一口,小虎父亲知道失手,蛇药未卖出一份,赶紧收场回家。没钱就医抢救,小虎母亲请来两位老玩蛇人,为其服药解毒,由于失去最佳治疗时间,服药不见效,当晚,蛇毒攻心,命丧黄泉,临终时,脖颈腫得和头颅一般粗,惨不忍睹。哭声惊动四邻,大阿姐看了也流下眼泪,第二天,她主动出面为小虎母亲“请会”,集来一笔钞票,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将小虎父亲埋入土中。隔月,“会注”聚齐开宝,孤儿寡母生活艰难,拿不出“会注”,大阿姐毫不犹豫地掏钱垫出,一期又一期,一直垫到“了会”。别小看她摆地摊出身,却心存仁义,垫出的“会注”,从不催讨,时过多年,直到李小虎敲到那笔竹杠后,小虎母亲才上门送来垫款和利息,她拒绝利息,如数收下垫款。
“请会”这种集资形式,在棚户区生存力极强,从未间断,当然,少不了大阿姐这样热心肠的关键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