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腿脚不便,“孵”在家里,头发长了,总会想起剃头师傅老李。
那年,老房拆迁,我从市区搬到近郊,租一处农民房过渡。这里四围都是农田,院外整日不见一个人影。一次,一个“剃头师傅”在院门口用带着勉强的微笑探头问:“要剃头吗?”他身材矮小,圆脸,面皮黄中带黑,一看就知是个饱经风霜的外地人。拎着一只旧时小学生用的旧小皮箱书包,里面放了许多原始的理发工具,来寻“生意”。于是,我就端出一只靠背椅,在院子里冬日暖和的阳光下闭着眼睛,让他剃起头来。
闲聊中,他告诉我:“我姓李,从安徽农村来的,50多岁了。”后来我就叫他“老李”。
老李手艺不错,剃头很认真,横看竖看、横修竖剪,市里理发店十分钟即能完工的“单剪”,他起码要剃到20分钟以上,自己满意了才罢手。他说:“慢工才能出细活!”而且只收两块钱。所以,我和老伴以及房东们的头发,都等他来剃。他剃好头后,就匆匆跑路。谁也没问过,他住在哪里?
随着近郊开发日深,外来人员猛增,本地农民们都在自己住房边搭起小屋出租,做起了房东。同时,由于人的践踏,在农田中也自然地形成了一条条“弄堂”。有一天,老李说:“我每月出100块钱,在东头不远处租了间‘门面’。以后请随时过来剃头吧!”脸上露着既欣慰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一天早上,我去他的“店”里剃头,见他在门口生煤饼炉,以备烧洗头水之用。我看了看这间“门面”:大约七八平方米,顶梁是几根很粗的旧毛竹。半开着的旧木板门里,有一只毛竹垫的双人床,床前放着一只旧理发椅,椅前靠墙的搁板上杂乱放了许多原始的理发工具,墙上钉着一面缺了两只角的大镜子,而床上还蒙头睡着一个人!我问:“你妻子出来了!”“不!妻子死了。是小儿子从老家出来了!”说罢,他端出一只旧方凳放在门外叫醒已有20多岁小儿子起来替我剃头。他说:“你放心好了!他一直在乡下替人剃头,手艺没问题的。”我说:“我只要剪短些长发,好坏没关系的。”
小儿子替我剪好后,他又仔细看了一遍,作了些修改才收钱。
小儿子出来后,老李就让他“坐镇山寨”当“老板”。店里生意不多,老李自己仍拎着小皮箱穿街走巷去走他曾经千百次走过的熟悉的路,或者到马路边偏僻处摆个小摊,干他自己熟悉的“活”。
这几年,沪上近郊的开发建设速度真叫人难以置信。杂乱无章的农民房都被很快铲平,建成了三层楼别墅式的农民集中居住的新村;从农田中冒出头来的一幢幢新楼房都住满了人,市面繁荣不亚于市区;大大小小设备齐全的理发厅、美容院比比皆是……有一天,老李又拎着他的小皮箱来替我剃头。他说:“现在我们乡下农村也在搞开发,发展很快。我们在上海竞争不过同行,要回去看看。这是最后一次替你剃头……”他无可奈何的神情中仍充满着希望。
此后,我有许久没有再见到老李。最近,据曾去过安徽,见过老李的前房东说:“去年,他在外地打工的大儿子也回到乡下,三个人拼拼凑凑,租了农民房路口的一间正厅和一间卧室,有三四十平方米,像模像样地开了一家‘理发室’,生意很好。三个人做得很‘巴结’……”
直到现在,我一直在想:俗话说:“天道酬勤”。老李这一家子,在原籍故乡一定会干得很好,过上和我们一样的幸福的小康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