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18日，是解放一江山岛战役60周年纪念日。这场战役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迄今唯一一次陆海空三军联合渡海登陆作战。有人形容60年前这场战役：整个参战部队，像一支交响乐队，乐队的指挥就是张爱萍。

　　张爱萍原国务院副总理、国防部长、中央军委副秘书长。谁都知道，他既是能征善战的高级将领，又是公认的书法家、诗人、摄影家。1991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神剑之歌——张爱萍诗词、书法、摄影选集》。当时，我在总后勤部政治部工作，业余时间应邀为《中国人物年鉴》撰稿，我想以此为由，反映老将军的儒雅一面。根据约定的时间，一个晚上，我去采访将军。将军住在什刹海白米斜街的一个胡同里，这是一个典型的北京老式四合院。将军拄着拐杖把我迎进客厅。客厅非常简朴，除了统一配发的茶几、沙发及几盆花以外，没有其他陈设。客厅正中，摆放着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副主席、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迟浩田上将送的花篮，红色飘带上写着“恭贺张爱萍首长八十寿辰”。我打量眼前这位老人，白发稀疏，浓眉，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我先作自我介绍，讲明来意。将军谦逊地说：“我是个普通人，革命幸存者，没什么可写的！什么将军、书法家、诗人，实不敢当！一听这些词我就头痛。”当时我刚三十出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领导，心里有些紧张。寒暄时，将军听出我的口音，便问：“你是南方人吧？”“是的，老家在浙江玉环，隶属台州市。”我答道。一听我是浙江玉环人，坐在一旁的将军夫人李又兰阿姨一边忙着给我沏茶，一边笑着说：“我们还是老乡呢。”原来她是浙江宁波人。我有了一种亲切感，消除了紧张心理。

　　将军对浙江台州地理非常熟悉，攻打一江山岛时，将军是华东军区参谋长、浙东前线司令员兼政委。“你们玉环紧挨着乐清，乐清礁的岩壁，与一江山岛有点相似。当年我们登岛部队就在乐清礁的芦苇丛中搞过登陆演习，进行了三个多月的隐蔽训练。”将军接着说，“一江山岛的南边、玉环的东面有个披山岛。为了隐藏我们的作战意图，我们把披山岛作为攻击的假定目标，给敌人判断造成错觉。”谈到战争场面，将军仍记忆犹新。登岛作战之前，20军副军长黄朝天，陪同他到头门山北岙岸滩，为第一批抢滩登岛的突击队员壮行，突击队员列队向总指挥致敬。大家心里明白，有的人也许能活着回来，有的人也许永远回不来，相互用目光凝视着对方许久许久，谁都没说话。登岛作战是最惨烈、最血腥的，牺牲了多少同志啊！这些烈士的遗骸就埋在台州市中心的凤凰岭上。我们不能忘记这些为国捐躯的烈士，我们能活下来算是幸运的。这时，我看到将军眼眶内闪着泪花。有一年，有个叫王必和的老兵，代表几百名健在的老战士来看望首长。攻打一江山岛时，他是副射手，机枪手副班长负伤昏过去后，他冲上去接过机枪，打死了十余名国民党军，荣立一等功。1959年，作为战斗英雄代表受到过毛主席的接见。椒江市一江山岛登陆战纪念馆里至今还陈列着王必和当年作战时穿过的留有弹孔、染有血迹的军装。将军与老兵几十年未见面，这次相见，想起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两位老人抱头痛哭，泣不成声。真是“长使英雄泪满襟”！

　　不知不觉地近三个小时过去了，不能影响将军休息。临走时，将军拿出一本刚出版的《神剑之歌》精装本，签了名，赠送予我。后来，我寄给将军审定的文稿获得通过。回复时将军写了一段附言：“兴坤同志，遵命寄上简历和照片一张，实感个人小事，无什么值得说的！谨谢你们的好意！真使我感到愧不敢当！”寥寥数语中，我看到了老将军伟大谦逊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