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有“长江门户、东海瀛洲”之称的上海崇明岛,偏于江海一隅,给人与世隔绝、人文凋蔽的错觉。然而事实是在这座孤屿沙洲上,不乏擅长书画的翰墨世家,像近代童氏一门中,童大年就是一位曾名蜚海上艺坛的印家。
童大年(1873—1953),原名暠,字醒盦、心安,号金鳌十二峰松下第五童子。崇明(今属上海)人。父亲童叶庚,博学嗜古。为开发世人心智,在民间七巧板基础上,发明了十五巧板智力游戏《益智图》及《益智图千字文》,颇得时誉。三兄童晏,刻印颇有名望。早慧的童大年受父兄熏染,八岁时即尝试走刀。至十七、八岁时,与兄长们合刻了《无双谱》、《剑侠传》印章。并将数十斤青田原坑石料,剖分成数百方大小各异的印材,印石六面刻了磨,磨了刻,三翻四复,乐此不疲。童大年精研六书,少壮时于殷墟甲骨、商周籀篆及两汉分隶之学用力甚勤,并钩摹了大量金石文字与秦汉玺印,为丰富日后书法篆刻创作面目,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童大年成年后一度与海上画家黄山寿宦游津门,任布政使瑞璋幕客。未几遭义和团之乱,转辗南归。1930年,又应著名学者,时任江苏省民政厅厅长胡朴安之请,担任民政厅秘书年余。1932年初恰逢上海爆发“一·二八事变”,童大年祖传的宋元书画名迹及古玩、印章等佳品,全部毁于沪北战火,令其痛心不已。
童大年为杭州西泠印社老一辈社员。西湖孤山三老石室石柱上的“西泠印结千秋社,东汉石传三老碑”篆书楹联,以及宝印山房、石交亭中诸联,均为其手笔。童大年篆刻不囿于某家某派,取法路数极为宽博,可上追周秦两汉,下涉皖浙诸子,并近参徐三庚、赵之谦、吴昌硕等大家,晚年又善于撷取商周金文、两汉碑碣、瓦当、封泥、砖文等古文字入印,在创作上表现出颇为放怀恣性的状态。1934年上海西泠印社出版了《现代篆刻》九集,多取十家为一集,而其中第八集《童心龛印存》为童大年专辑,与赵叔孺、王福庵、唐醉石、方介堪诸家齐驾并驱,可见童氏在当时印人群体中的地位声誉之显著。然而浪花淘尽英雄,数十年之后此消彼长,“诸体兼善”的童大年名声已远逊于赵、王各家,这也是意料中事。
童大年所处的晚清至民国江南印坛,可谓群星闪耀、名家辈出。以赵之谦、吴昌硕等为代表的篆刻大师,在糅合传统古典玺印、流派技法特征和金石学界成果等基础上取得了突破,成功开创出个人面目。取法多元、审美多样和寻求自我也成为彼时篆刻界的主流特征,然而要真正别开生面,没有卓越的艺术天赋和对传统经典作深入的思考、消化、提炼、演变,如同挟泰山以超北海,谈何容易。童大年效法范围不可不谓广博,镌印数量不可不谓繁多,十八般武艺,皆能上手。但由于理解及变通力的局限,创作始终处于泛而不专、作而不创的阶段,以致坐穿蒲团,终无所成,更侈言创新了,也应了《道德经》:“知者不博,博者不知”之语。
童大年终究是诚实忠厚的印家,既不自卑,也不自吹自擂。他在《童子雕瑑》序言中诚恳地称:“应寰宇人士之索取,所作不下万千计,而犹未入古人神化之境,阐发印学精微之蕴,能无惭憾乎!”另外他在“心空神应”边款中又称:“作印悖于绳墨者稚,泥于绳墨者滞,放于绳墨者野,囿与绳墨者俗,能守绳墨而知一变其法,袪此四瘁者化,我将何所适从乎!”已表现出对艺术最高境界的渴望。然而想获得的与能否获得,毕竟是山重水隔的两码事,童大年也只能抱憾终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