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泽闿曾居于沪上,以鬻字为生。买卖的内容多为对联和匾额。他最广为人知的手笔,便是南京的那块“国民政府”匾额。谭泽闿的父亲谭钟麟是晚清的官员,和翁同龢颇有私交,并常有书信来往。因为喜爱翁同龢的字,谭钟麟便把这些信件都保留了下来。谭泽闿和其兄长谭延闿在书法上的成就,很大一部分是源于对这些书信的研习。古往今来的大书法家们,无一例外的都是大文人,大学者,或是出自名门的书香子弟。也正因如此,只要是书法大家,那么即便是其随意落于纸上的笔墨,都不可避免的会反映出书者的修养与学识,以至于一片尺牍、一页信札也足可让世人珍藏赏玩。被认为是王羲之草书代表作的《十七帖》就是一组书信。
书法讲究的是将文字之意融于笔划之中。它是一个人学养的整体呈现,并不会拘于某个特定的方面。这种不拘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特点。从文章的角度来讲,文史哲之间也是没有分界线的。司马迁的史记,作为史家巨制,其行文却如散文诗歌一般,并被喻为无韵之离骚。而屈原的离骚,则用了大片的绚丽诗文,传达了国将不国,吾欲投江以明志这个本来极其简短的政治抱负。伟大的先辈都不会安于把自己局限在某个特定的领域。究其原因,可能是中国人的思维,与生俱来的便带有诗一般的天性吧。诗,说的通俗一点,便是一种通感,是把世间万物以某种任性的方式联系起来的一种妄为。而这种通感,是需要雄厚的学识,和深邃的哲学思考为根基,才能得以展现的。散文、史书、诗歌这些都只是形,只是外在的躯壳。只有那些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之人,才能真正理解先辈们留下的文字所内含的真意。那些看似语义不明,不知去往何方的文字,才会展现出强烈而明确的意念。
那何为真正继承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呢?当你能洞悉前辈们留下的所有文字的真意时,自然就说明你已得了真传。我并无意打机锋,只怨中国文化就是如此的深奥和奇特。
最近见到一些谭泽闿先生晚年的家信。我发现谭泽闿先生常会在一些生活小事上语说甚详。其中有一封提及他请家人为自己织袜的信。尺寸几何,略大无妨,绒线如何去买,品牌不限,种种细节都不厌其烦的尽数道来,读着甚是有味。民国时期的交通远不如现今这般的便利。正所谓见信如晤,写信读信的过程实质上已是在与家人共聚天伦了。我想谭泽闿先生之所以会多言几句,是因为想与家人多叙片刻,而不只是匆匆一见吧。这是一种对亲人的依恋。幸运的是,这份依恋是不需要学习,而可从血脉中直接继承下来的。这是中国人,乃至全人类最原始的文化。它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心中。所以我想,读到这些家信的人,应该都会被这份纯真的亲情而感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