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不错,蒌蒿就是芦蒿。
但芦蒿这只是江南一带的人熟悉的名称,其实,各地对此自有说法。
芦蒿在我们的印象中是水生植物,似乎为南方特产了。错了。东北和华北才是盛产地区,其他如甘南、陕南、山东、山西、河南、湖南、湖北、四川、云南以及广东北部都有,华东地区则是江苏、安徽。东北人称之为柳叶蒿,河北人称之为高茎蒿,江苏人称之为水艾,四川人的称呼最杂:香艾、刘寄奴、红陈艾……其中有个叫法最“规矩”——芦蒿。总之,它在低海拔地区的河湖边上和沼泽地带容易生长。
芦蒿品种多样,有大叶蒿、碎叶蒿(按叶型分);亦有青芦蒿、白芦蒿、红芦蒿(按颜色分)等等。我们平时在菜场里看到的芦蒿,红芦蒿罕见,有时偏青一点,有时偏白一点。根据颜色去判断靠谱吗?难。我推测,人们接触到的芦蒿,青中带白居多,大部分应该都是青芦蒿,依据便是白芹和香芹的明显差别。白芦蒿与白芹一样,产量偏少。想象中,白芦蒿比青芦蒿要嫩一些。
芦蒿在从前当然属于野菜,这样不起眼的俗物,居然被文人墨客垂以青眼,套用一句网络用语:也是醉了!
《诗经》和东坡的句子就不提了,据传出自于屈原手笔的《大招》里面就提到“蒌蒿”:“吴酸蒿蒌,不沾薄只。魂兮归来,恣所择只。”对蒌蒿的味道,他给予的评价相当高。最有趣味的是黄山谷与苏东坡唱和的那首名诗:“北方春蔬嚼冰雪,妍暖思采南山蕨。韭苗水饼姑置之,苦菜黄鸡羹糁滑。蓴丝色紫菰首白,蒌蒿芽甜蔊头辣。生葅入汤翻手成,芼以姜橙夸缕抹。惊雷菌子出万钉,白鹅截掌鳖解甲。琅玕森深未飘箨,软炊香秔煨短茁。万钱自是宰相事,一饭且从吾党说。公如端为苦笋归,明日青衫诚可脱。”(《次韵子瞻春菜》)晒出了许多好吃的东西,令人垂涎。他说能吃到这些美食,做官都可以放弃。其中“蒌蒿芽甜蔊头辣”一句,甚至说蒌蒿的嫩芽还有点甜津津的呢!(按:蔊头辣,大多数的引用者写作草头辣,误。蔊头和草头,两种蔬菜。)陆放翁也有诗咏之:“牛乳抨酥瀹茗芽,蜂房分蜜渍棕花。旧知石芥真尤物,晚得蒌蒿又一家。”(《戏咏山家食品》)推崇备至。元代乔吉作《满庭芳·渔父词》,对东坡一诗加以提升:“湖平棹稳。桃花泛暖。柳絮吹春。蒌蒿香脆芦芽嫩。烂煮河豚。闲日月熬了些酒樽。恶风波飞不上丝纶。芳村近。田原隐隐。疑是避秦人。”力捧芦蒿的美味。而清人朱彝尊则又变本加厉:“鸭馄饨小漉微盐,雪后垆头酒价廉。听说河豚新入市,蒌蒿狄笋急须拈。”(《鸳鸯湖棹歌》)一副馋相,毕露无遗。
玩味再三,我觉得主要是芦蒿的清香干净,非常契合雅士洁身自好的品性的缘故罢了。
芦蒿果然有诗家说得那么好?我想,见仁见智吧。有人欣赏它的清香,有人嫌其寡淡。说它不过尔尔者,盖出于“生腥气”而已。事实上饭店里为求“新鲜”和色泽漂亮,炒的时间过少;居家烹饪,我以为可适当延长烹饪时间,裨使其入味,可口。
但在目前,芦蒿还真不是俗物。
清明时节,因为之前在苏州吃过一味芦蒿,家里也要赶赶“不时不食”的时髦,决意“搞一搞”。结果,偌大的菜场只有一个摊位有售,而且价格高到令人出手抖豁:25元一斤!
芦蒿有好多吃法,比如,芦蒿炒腊肉、芦蒿炒肉丝、芦蒿炒虾仁等等。我们只取南京人喜欢的吃法——芦蒿炒干丝,以为这样,才不辜负芦蒿固有的清爽品质。
我相信在进食了肥腻之后,来一道清炒芦蒿,是最美妙的平衡:人,似乎从喧闹的都市一下子穿越到了宁静的乡野。食者为之神清气爽,身心俱泰。
都说,用蒌蒿做的茶叶(蒿茶)来泡茶,玻璃杯壁上不留任何茶垢,说明它的清洁程度已臻完美。这对于其他各种茶叶来说是非常突出的比较优势。可以想象,祖国医学里对芦蒿的药用价值的挖掘,很有道理,至少它在平抑肝火、防治牙病以及降血压、血脂等方面被证实是有效的。
不少人到饭店用膳,慕芦蒿的名而欲点之,然而菜单上并无芦蒿两字(想来也正常,一是稀少;一是偏贵;一是店家不懂),便想当然地指着茼蒿说“就要这个”。可以想象,场面令人失望:茼蒿从字面上看起来和芦蒿(蒌蒿)相像,其实另有依傍。说出来不必太吃惊,所谓茼蒿,就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蓬蒿菜!
倒是要提醒的是:芦蒿常常被莫名其妙地和芦笋混淆起来。
苏东坡云:“蒌蒿满地芦芽短。”这里的芦芽,就是芦笋。一句诗里,芦蒿和芦笋并陈,会是一回事吗?想想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