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芦芽就是芦笋,是有点根据的。那么多诠释东坡诗句的文章放在那里就不谈了,此处援引清人秦荣光《上海县竹枝词·物产》,曰:“嫩白芦根入良药,味甘退热性微凉。笋肥可作蔬充馔,青叶尖芽笔样长。”秦所提到的,显然是指芦苇的根和芽,也可称芦根和芦笋。作者在词后自注:“按:春初生芽,古称‘芦笋’,可作蔬食。又称‘芦笔’,俗呼‘芦尖’。刈充牛食,力胜稻草。”(笔者按:芦笔,指芦笋的顶尖部位很像毛笔)可见,在作者眼里,芦苇的嫩芽,就叫芦笋。又,清人《燕台口号一百首》中有一首说:“燕子来时笋味甘,竹林寻遍径三三。那知一寸芦芽嫩,也作禅家玉版参。”作者在下面自注道:“北地无笋,以芦芽入馔。”俨然把芦芽看作芦笋了。我想说的是,这里的所谓芦笋,只是指芦苇的嫩芽。因为在古人看来,它很像笋,故称芦笋。
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可是,如果我们去查查百科类书中的“芦笋”词条,就会发现,“芦笋”的名目下,丝毫没有提及和芦苇有何关系。
这就怪了!怎么可能?
比照一下,恍然大悟:原来,现在我们吃到的芦笋,和历史上曾经炒得很热的“芦笋”(当然,此物现在依旧存在),并不是一回事。
芦笋,依据植物分类学的观点,是:被子植物门,单子叶植物纲,百合目,百合科,天门冬族,天门冬属,芦笋种;再看芦苇,也是被子植物门,单子叶植物纲,但归于禾本目、禾本科、芦竹族、芦苇属、芦苇种。两者有些不一样了。从有关资料描述看,芦苇的叶、花、根、笋等都有实用价值,这与“芦笋”的价值有所重合;可是,芦笋的根系特征:“芦笋茎分地下茎和地上茎两部分。芦笋为须根系,由肉质贮藏根和须状吸收根组成。肉质贮藏根由地下根状茎节发生,多数分布在距地表30厘米的土层内……”及“芦笋蒸腾量小,根系发达,比较耐旱。但在采笋期过于干旱,必然导致嫩茎细弱,生长芽回缩,严重减产。芦笋极不耐涝,积水会导致根腐而死亡。故栽植地块应高燥,雨季注意排水。”又昭示它和芦芽的生存状态很不一样。如果说芦芽就是芦笋的话,想象一下,芦芽是这样种植的吗?当然不是。
毫无疑问,芦芽和芦笋,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芦笋已有2000多年的栽培历史,原产于地中海东岸及小亚细亚,17世纪传入美洲,18世纪传入日本,20世纪初传入中国,在中国沿海地区有零星栽培。中国大陆大规模种植生产芦笋,已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了。目前,我国的芦笋产量在世界范围内已名列前茅。这是学术界的意见。
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芦笋这个名称的出现,是因为它的形状像芦苇的嫩芽和竹笋,所以被人们叫做了芦笋。实际上,在它进入中国人的视线之前,已经有一种被称为芦笋的东西广为人知,那就是芦芽。只不过芦笋曾是芦芽的别称而已。现在流行的芦笋,真实身份是百合科植物石刁柏的嫩茎。我曾就此事请教中国烹饪大师李兴福,老人对“芦笋”两字颇感陌生,却能准确说出“石刁柏”这个古怪的名称,说明“芦笋”一词在上世纪八十年后才流行起来,老辈人不谙。两种“芦笋”相像,所以被混作一谈了。
梁实秋先生曾经说起:“我小时候没吃过龙须菜,稍长吃过外国罐头装的龙须菜,遂以为龙须菜全是舶来品,但本草纲目明明记载着:‘龙须菜,生在南海边石上,丛生无枝,叶状如柳根须,长者尺余,白色,以醋浸食之,和肉蒸食亦佳。’现在则龙须菜几乎到处皆有,粗长茎白者,嫩绿细芽者,无不俱备,好像不仅在东南海滨始有生产。”
可以肯定地说,李时珍说的“龙须菜”,和梁先生吃到的罐头里的“龙须菜”及现在则“几乎到处皆有”的“龙须菜”是两种食材,前者叫“芦芽”,后者叫“芦笋”。博学如梁先生,有时难免也要失察。
好了。我们不必自作多情,把吃到嘴里的“芦笋”与苏东坡笔下的“芦芽”等同起来了。至少如今,芦芽反而是一种稀缺食材。我们能够做到的,是把芦笋冒充芦芽来吃,而不是把芦芽冒充芦笋来吃。至于哪个该戴一顶“芦笋”的帽子,芦芽,还是石刁柏,已经没有必要纠缠了。
我们到欧洲旅游,难免要品尝他们的饭菜。欧洲人从前蔬菜吃得少,如今有所改变,往往前菜里面含着一大盆甘蓝、生菜之类杂七杂八的蔬菜,之后看到的,可能只是一点土豆泥或薯条之类。不过,其高档菜里总不缺芦笋的身影,大受追捧(据蔡澜先生介绍,世界上最好的芦笋就长在巴黎附近的Argenteuil;而且,欧洲人特别喜欢吃罐头里的芦笋)。它被用来配一些荤菜,如煎鱼之类,只不过摆上一二根,点缀而已。在地中海沿海地区,芦笋配海鲜是惯常的做法。老外还特别推崇白芦笋,用来与烟熏三文鱼等合作。在中国,上汤芦笋是粤菜代表,菜单里的“常客”。上海有的餐馆则削取芦笋最嫩的部分,加一点火腿清炒,也极受欢迎。李大师曾做过一道别出心裁的菜肴——水晶芦笋,即把芦笋穿进竹荪做的“圈”内,浇上用鸡爪熬制的汤汁,加上火腿片,色彩搭配十分养眼;再放入冰箱冷藏,遂成一道风味独特的佳肴,令食者无不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