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从空气稀薄的高原峻岭突然下到低海拔平原,退休给我的第一感觉便是时间变富裕了,富裕得简直让我张皇难安,不知该如何挥霍才花得完,成天晕乎乎地无所适从。从16岁下乡,到60岁退休,44年倏然一瞬,老天爷何尝如此厚待过一个必须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当年,在我最需要时间的时候,时间却不知都去了哪里。无论下乡、当兵,还是返城做工、读书、进机关,谁能容忍一条五尺高的汉子终日无所事事还白得一份俸禄?走到了人生的这道坎,里外就是一个不习惯。
谁都知道60岁赋闲是法定程式,文明社会莫不众望所归,按说在此之前完全有充裕的时间设计和规划,把以后职业人生打点熨帖。然而说来容易做到不易。松懈是一夜间发生的,没有稍许的过渡和缓冲,不再有任何的责任义务与你相干,静候你即刻投入并且随遇而安的,惟有松懈。这种松懈,不是一点点物理性的调适可以搪塞的,哪怕你用紧张和忙碌将所有时间缝隙统统填满,那种年华老去的失落感仍如影随行,挥之不去。延续了几十年的生命节奏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最难将息的不在于生理,而在于心理上的依附和牵绊,因为惯性还在。谁又能对一种不得要领的惯性作出理性的设计和规划?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萦绕心头已经几十年,但真到了作别的时刻却潇洒不起来。这是我的宿命。拿得起,放不下,逝风残梦间全是涩重的付出尚未圆满。诗,可以吟,词,可以诵,真正的潇洒却是骨子里的蚀刻,仿不来的。好在我失去和收获的同样都是时间,手头惟余可以优哉游哉大把挥霍的时间;而时间,是疗治一切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