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丝绸之路“起于唐宋”,这是中国历史第二个辉煌盛世,《瀛环志略》曰:“西北之耀武功,始于汉,故称中国为汉人;岭南之聚番舶,始于唐,故称中国人为唐人。”海上丝绸之路“终于明清”。
两千年前,孔子叹曰:“道不行,吾将乘桴浮于海。”惹得李白“直挂云帆济沧海”,苏轼欲“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实际上,在欧洲的大航海时代之前,的确有一个中国的大航海时代。在那个时代,中国是东西之间海上贸易的发起者、主导者,打造了绵延千年的海上丝绸之路。
宋高宗、明成祖的皇家海权时代
有宋一代,因辽、金压迫北疆,西夏阻断西域,故贸易转向海外。于是乎,下海!下海!使海域大开,塞翁失马竟然开启了大航海时代。日本学者内藤湖南说,唐朝是中世纪的结束,宋代是近代化开端。
南渡后,宋高宗从海路逃向温州,在江心屿上望海潮,望了数月,猛然开窍,发现“市舶之利最厚,所得动以百万计”。一到临安,他便号召对外开放,以开拓海疆为发展战略。从那时起,中国人就与阿拉伯人一道,控制了印度洋的海权。
宋高宗鼓励海商打造海船,购置货物到海外贸易,还在海岸线上,每隔30里建立一个灯塔导航系统,引导航行的海船,还请商人协助,组成了一支舰队。这支舰队,足以取代阿拉伯人在印度洋上长期掌握的制海权。
宋代的大宗商品是陶瓷。陶瓷的起点在瓯江上游的龙泉窑,出海口就在温州。从温州出发,走东洋,或由明州转口,或直接走,下西洋,往广州、泉州转口。南宋时期,朝廷全力经营海洋,使得“陶瓷之路”的分布范围比“丝绸之路”更广,贸易顺差也不断扩大。《建炎以来朝野杂记》里提到“渡江之初,东南岁入不满千万”,那时浙、闽、广三市舶司收入已达两百万贯,占了五分之一。南渡之初,宋高宗捉襟见肘,因为海外贸易,财政收入很快恢复。到了孝宗一朝,财政规模就全面超越北宋。
明初,虽有太祖“片板不许入海”令,但朱棣是一个伟大的战略家。宋朝向海洋发展核心目标是“重商”,不知还有海权。朱棣渴望海权,郑和的庞大舰队下西洋,亦贸亦战。冯承钧撰《中国南洋交通史》认为,明朝以前,称南海、西南海者,至明朝时,改称为东洋和西洋。婆罗以东,称为东洋,以西,称为西洋。所以说“当时所谓之西洋,盖指印度洋也”。由此可见,郑和下西洋时,东洋几乎就成了中国内海,西洋才是新世界。“下西洋”的起点,不是中国东南沿海,而是苏门答腊岛。苏门答腊和爪哇以东,包括台湾和琉球,都属于东洋,在中国海的范围内。在此范围内,郑和可以废立国王。
郑和七下西洋,打了两仗,都打在苏门答腊岛上,因为下西洋的关键,就是控制这个岛。如果以此为据点,进取西洋,这将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支真正的航海远征军,开辟中国历史上的海权时代。遗憾的是,郑和船队到过红海,未入地中海;沿非洲大陆东岸南下,未绕过好望角,奔向大西洋。
中国民间海权力量的兴起
朱棣、郑和以后,皇家海权梦失落,民间海权梦方兴。嘉靖时,闽人吴朴著《渡海方程》,主张在海外置都护府,开市舶司。从东洋到西洋,从南洋到北洋,八万里水路,要设多少督护府?这样的眼光,已超越海防,含有以海权立国的思想。以都护府和市舶司,将郑和下西洋以来所赋予的“国家理由”,从军事和贸易两方面坐实。
一国海权兴衰,取决于该国的民间海洋力量。明清两朝,如潮水般出海的闽人、遍布南洋和西洋的华侨,他们是中国海权的最重要的力量。遗憾的是,明清两朝的帝王们,从未赋予他们任何“国家理由”,反而把他们当作“天朝弃民”,国家乱党,必欲置之死地。
知道倭患是怎样消除的吗?我们知道,是戚继光、俞大猷等善剿,才使倭寇消失。实际上,明代军事家郑若论海防之策有二,一曰“御海洋”,一曰“固海岸”。戚、俞等人,未能御倭于海洋,未能拒倭于海岸,故引倭上岸,聚而歼焉。若以筹海论,戚、俞皆未入流,然以抗倭言,他们却守住了国防的底线。如郑若所言,以广船、福船巡海,就能“御海洋”和“固海岸”,何以非要引倭上岸?如果是国家之间的战争,自然可以御敌于国门。万历年间,明海军与倭国在朝鲜决战,就是一场典型的“御海洋”之战,明海军大获全胜。如果交战方的主体处于模糊状态,“敌人”是被冠以“倭寇”之名的本国民间海洋力量,请问明军如何“御海洋”和“固海岸”?后来,明朝招安了郑氏海商军事集团,使民间海洋力量,有了合法身份,这样一来,“倭寇”消失了,连“海上马车夫”荷兰人都屈服了。
当“马尼拉大商帆”来敲门
“马尼拉大商帆”驶往美洲,美洲人称它为“中国船”。船上,不仅有中国货物,还有中国水手,西班牙人利用中国劳力。徐继畬说,吕宋“地近闽疆,漳、泉两郡之民,流寓其地者,不下数万”。这些人,每年要向西班牙“输丁票银五、六两”,交了人头税,才有居住权,他们来此,以为可以淘金。
马尼拉是金银集散地,但华人不知金银来路,以为吕宋产金,其时,中国金银需求旺盛,矿务方殷,于是,沿海一带华人前往采金,朝廷也派人来勘察,这就引起了一场大纷争。
万历三十年,有妄男张嶷,称吕宋机易山生金豆。朝廷听说了,就派漳州郡丞王时和同张嶷一道前往勘察。王时和等人到了吕宋,被西班牙人责问:“山各有主,何得越采?且金豆生何树?”王时和等人不能回答。西班牙人以此怀疑华人,以兵围而坑之,死者二万余,只剩了三百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要有说法,结果,张嶷被处死,王时和被吓死。更为可耻的是所谓“天朝”,竟然提出不出兵的三点理由,一是与吕宋历来修好,不宜出兵;二是胜负难定,不宜出兵;三是斥责被杀华人多为不法之徒不良之人,不值得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