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革命大家庭的温暖
新四军是个大学校,真能改变人。比如我前面讲过的那个花石山,原来是个小流氓,在上海大世界收门票。有一天,有两个和平军(即伪军)想进大世界看白戏,他拦着不许进去。两个和平军动手打他,他硬把两个汉奸推出门外。大世界经理丁永昌训斥他,说他做错了,应当让这两个和平军看白戏,否则和平军开进来怎么办?花石山不服气,丁永昌就叫他走。花石山一气之下,离开了大世界,参加了新四军。新四军把他收下来了,做啥呢?要他不穿军装,像流民一样自由出入封锁线,与伪军勾搭。乡民们都认为他是个小汉奸。
当时,溧阳、溧水和茅山地区有一条公路,一边是日伪占领区,另一边是新四军根据地。花石山经常奉命保护我们的同志过封锁线。有天晚上,他带着四个人的小分队,通过日军碉堡时,有个日本兵在站岗。花石山会说几句日语,他在与日本兵交换口令时,趁日本兵不注意,一下子把日本兵的头颈勒住,不让其叫喊。他力气很大。等小分队同志都通过铁丝网后,他想自己该走了,于是手一放,日本兵喘了口气,顺势一喊,惊动了碉堡里的鬼子。瞬间,探照灯射到他身边,紧随着一串机枪子弹扫过来,把他打伤了。同志们把他救回根据地后,终因伤势过重不治牺牲了。像花石山这样的小流氓,也能成长为一个抗日英雄,这对我是很大的教育。
但是,这时我人很瘦,又患了痔疮。怎么会生痔疮的呢?主要是吃饭没油水,大便不通。冬天大便,我蹲在粪坑旁边,好长时间就是拉不出,便秘。有时好不容易要拉出来了,狗来了,狗要吃我大便,吓得我不行。几次下来,大便就出血了,就生痔疮了。
冬天,身上有跳蚤,我们二三个月不换衣服,身上又发痒。战友们说,待我们转移到一个村庄,那里有地方可以洗澡。那天,终于转移到那个村庄,我看到有一间房子,砖头搭的,里面有个很大的锅子,用木柴烧热水。烧热后,我们轮流进去洗,别人洗好澡,出来都很开心。轮到我进去洗了,我却怎么也不明白,我怎么能坐到锅子里洗?原来战友们在锅底里搁了一块木板,人坐在木板上,两只脚放在外面的,肥皂也没有,就先用手舀水洗,然后用毛巾蘸热水洗,弄得地上都是水,一塌糊涂。后来外面的战士问我,你在干嘛?外面泼了这么多水。老班长看见了,责怪战士们怎么可以让我这样洗澡?战士们说,我们都是这样洗的。老班长看见我洗好澡出来,马上帮我披好衣服,怕我冻着。我很感动,老实说在家里佣人对我也没有这么好。我觉得在新四军,有一种革命大家庭的温暖,是一种在共同战斗生活中产生的温暖,特别的珍贵!
有一天,我们部队到了白马镇。白马镇有我们一个通讯站,那是镇里的一家商店,我们和家属间的通信都经过这家商店寄出寄进的。那天我们教导团一到,就去拿信。竟然有我一封信。我拆信一看,是二哥写来的,信中说我娘非常想我,每次听到火车汽笛声就哭。看了信,我流泪了,我确实想娘了。部队的生活我实在过不惯。但是我又想到既然参加了新四军,就必须坚持到底,不能想家,不到抗日胜利不见娘。
参军四个多月左右,有一天王团长来找我,说日本鬼子要大扫荡大清乡了,主要是妄图消灭我们新四军,会发生更加激烈的战斗。我这个时候咳嗽,人瘦,痔疮痛又出血,我忍住没有对大家说,但领导已经知道了。王团长关心地问了我家庭情况后,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日本鬼子要大扫荡了,战斗更加激烈,你身体不好,不适合这种激烈艰苦的战斗生活。”然后,他问我是否可以回到上海去?他还说,不是我们不要你,是因为今后激烈的战斗对你不适合。你如能回上海可以帮我们做联络工作,如帮我们搞些药品等等。王团长还说:“姓张的战友也派回去,他回昆山。他的哥哥在昆山办了一家工厂,可以支援抗战。你们俩一起来的,一起回去,继续抗日。”
虽然,我舍不得离开新四军这个大家庭,舍不得离开我这些亲如手足的战友,但是,团长的一番真诚关心,让我感动不已。我决定服从组织决定,不给部队添麻烦,回到上海为部队做好联络工作。只要是抗日,在哪里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