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置了电动轮椅,母亲可以自己行动,浏览华亭湖了。在湖边的草亭子里坐下,看她缓缓行驶。四周的绿,好热烈,时光有了浓荫,变得静谧和悠长起来。
突然想到,是入夏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春秋,在季节和史书里,都是很美的。冬有梅花。梅花,很冷艳,春揽不下,冬也美了。夏呢?少有人说美了。夏有荷花,也没人叫它“夏花”。可能都觉得,荷花太美,横绝四季,不能算是夏的。
谁知,夏很美。见过的张大千、谢稚柳的大青绿,齐白石的墨叶红荷、潘天寿的赭石山花,这会儿可以确信,都是夏的写生。一个都市人,在华亭湖边,空闲无事的这会儿,被夏吓得不轻。杂树生花,千叠翠微。“生如夏花”这句异国人的诗,一下子感觉好真切。想起来了,儿时的邻居就有个名叫“夏树”的。好小的个头,就担了那名儿,让他的形象一直很高大。那时读史书,起始也就“春秋”了。忽略了“春秋”之前,还有最古老的“夏”王朝。中国的别称“华夏”、“诸夏”,也都有这“夏”字。在季节里呢?“夏”在四季里极盛的一季。灿烂至极归于平淡,是一句老话。绚烂至极非要归于平淡吗?这是一个问题。至此,夏美不美,还用说吗?生如夏花,还用说吗?
记住了华亭湖边的那个草亭子,又一个清早,将醒未醒之时,吟成了这首诗:“三月凋春树,夏花信有期。年华留不住,时序未可欺。从来闲池阁,繁华久纷披。契阔忆衣缽,悲欢在酒卮。青瓦滴疏雨,素手拥兰芝。坐卧梦寐外,空无一人知。所诧唯鱼鸟,眼中见熙熙。”
三月的花纷纷谢了、歇了,春就在花谢纷纷的景象里,一路走了。接下来就是夏的如约前来。夏花和春花一样,都是信守季节的生命。我一直相信,花是有思维的。花不开错季节,不开错性情。同样是花,春花和夏花不同。春花开的是希冀、是憧憬,是一种启程的信心和志向。夏花呢?夏花是生命的极致,是生命绚烂的最大可能性,是夏的誓言,是夏花的誓言。
“语不惊人死不休”,是杜甫说他写诗的誓言,也无意间说出了夏花的誓言。夏花的誓言是用绽放来表达的。夏花的绽放,也说出了杜甫的誓言。夏花的誓言,杜甫是听到了,“感时花溅泪”,他在春去的时候,预感到了夏花的绽放。
春是留不住的,就像夏一定到来一样。生命之所以不敢虚度,不就是生命要开一次花吗?开成什么季节的花呢?该是夏花吧?生如夏花,夏花是所有季节里最绚烂的花。
夏花开了,开遍了世界。夏花不会挤进你的生命,夏花不羡慕人的歌唱。在人烟无多的地方,夏花开得绚烂至极。夏花守候心底干净的人,和他们的水钵。夏花映照悲欢交集的人,和他们的酒杯。
雨从青瓦上滴落下来,兰蕙和芝草,都是诗里的清香,惦念着夏花绽放的清早。
说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幻里,我继续着关于夏花的思量,没有一个人知道。
只是有一点,我要告诉的:夏花不入你的思量,还是不入谁的思量,并不紧要。因为无数的鱼和鸟,都不会停息思量。花团锦簇的夏花,在它们的眼里,总是很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