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我不能出卖朋友
我忍住痛,还是说,我不知道。那个曹长火了,又让宪兵在我的脚跟下塞一块砖。那是真的很痛啊!特别是宪兵抓住我的脚后跟硬往上搬塞进第二块砖时,我的膝盖、韧带、骨头都痛得好像要断了。我痛得忍不住哭了,还大声叫“妈妈”。在从新四军潜回上海的路上,父亲保护了我,我虽然知道我母亲此时是无法来保护我的,但我只能哭着叫妈,好像叫了“妈妈”后,疼痛会好一些。这时,我想起了“德国间谍”说的“一切都会过去的”那句话。我知道,日本人不会让我死的,只是想让我说出蒋礼晓的下落。我不能出卖朋友!我更清楚,保住朋友,就是保护自己!我只有熬过酷刑,忍受住痛苦,坚持到底!后来一生中,我都是这样的,不管有多少磨难,我都坚信“一切都会过去的”,要忍住、熬住、挺住!
那天,日本人看给我上老虎凳,也没问出什么,就放我回牢房。下了老虎凳,我已不能走路,那个翻译和一个日本宪兵拖着我走,因为我的脚已不能落地。回到牢房前,登记好,翻译帮我把皮鞋脱掉,日本宪兵又把我推进牢房。我躺在地上,浑身无力,一点都不会动了。难友们知道我上老虎凳了。老校长和赵侣青把我放在地上,躺着休息。罕斯却跑过来,把我拖起来,要我走路。我怎么走得动呢?很痛的。他用英文对我说:“一定要走,否则,你明天根本起不来。”我自己不能走,他就用手臂架着我走。这样在牢房中来回走了十几圈后,我果然感到痛苦真的减轻了。我明白了,罕斯是有道理的。
老校长看见我这样被日本人上刑罚,坚守气节,就关心地对我说:“你是学生,没什么大事的。因为你毕竟是别人的事情牵涉到你。但我是校长,肯定出不去了。他说,今后我们俩不管谁先出去了,都要到对方家里报一下平安。”我点点头说:“一定照办!”结果,没几天,他真的被放出去了。
那是个下雨天,他临出牢房前,还专门朝我点了点头。我明白,他一定会去我家报平安的。后来,我妈和我说,有一天,一个老先生浑身湿透冒雨找到我家,说你儿子关在北四川路日本宪兵队,还说你儿子现在蛮好的,让我母亲放心。我知道,他从宪兵队出来,先到我家去,是与回他自己家背道而驰的。可见,老校长一片真情,十分感人。
我是1943年圣诞节前一天夜里被日本人抓进来的。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过1944年的春节了。自从上了老虎凳以后,日本人就再没来提审过我。这些天,我看见墙壁上有人用铅笔划过的一条条杠杠。赵侣青让我在受审时,鬼子叫我削铅笔的时候,故意弄断铅笔藏在裤子的口袋里带回来。还说这个可以派大用场的。原来是难友们用铅笔划杠来计算被关押的日子,一天划一条杠。有个人划到四十几条的时候不划了,原来被鬼子枪毙了。
要过年了。那天下着雨,日本人突然叫我到三楼去。走进一个房间,看到桌上放了两包东西。一包是吃的东西,一包是衣服。日本宪兵大队长对我说,这两包东西是你母亲送来的。一包是吃的,你当场吃掉。一包衣服,你当场换掉。后来,我问我母亲,你怎么会知道送到这里来的。她说:“是一位老先生告诉我,你关在这里,我才能在你二哥陪同下,带着这两包东西来送给你。一开始日本鬼子不让进。我就在铁丝网旁跪着。一下子引来不少人围观。日本兵也没办法。后来来了个当官的(日本宪兵大队长),看到有人围观,就问站岗的宪兵,然后就放我进来了。”日本宪兵大队长要我换衣服,我就换了。我妈只送了些内衣裤,外衣不能带进来的,卫生裤送了一套,还有一件绒线马甲,都当场换下了,周围有六七个日本宪兵看着我。换好衣服后,把换下来的衣服包好。我的内衣上有血水。那包吃的东西里,有巧克力、面包、水果、糖等等,日本人让我当场吃掉,说我吃不下。日本大队长说是你母亲送来的,你一定要吃下去。还让我到窗口往下看。我走到窗口,往下一看,看到我妈在风雪中跪着,我忍不住眼泪快要流下来了。大队长趁机说:“你快点讲清楚蒋礼晓在哪里,就可以马上回家。”我这个时候真的有些扛不住了。我哭了。大队长见有机可乘就逼着我快点说。但我还是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