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勾起了金焰一段回忆
金焰的身体不好,胃割掉了一半,吃饭只能吃少量的馒头,一只馒头要分三次吃。一次吃三分之一,吃完后要等一会儿,等消化了再吃三分之一。当时,他在天马电影厂劳动改造,在一角落里为厂里职工修自行车。不论谁车坏了,都送给他修。这时我和杨华在一起参加厂里劳动改造,每天把厂厨房间烧下的煤屑,扫出来,装上小推车,送到堆煤渣的角落倒掉。有一次,我看到金焰,上午吃完早饭,喝完热开水后,我就主动拿起他喝空的军用水壶,到食堂灌满开水,待有空时再带给他。再把他的冷馒头,拿到食堂热水桶上焐热带给他。他喝着我带去的开水吃热馒头,吃完后在长凳上闭目养神。
有一天,我和他聊天,说:“你这样蛮苦的。”他说:“你给我开水和热馒头,我很感动。”我说:“这是顺便的。”这勾起了他一段回忆。他说:“当年在南国社时,有戏演就有钱,没戏演就没有钱。怎么办呢?为了吃饭,就去天一公司打杂、扫地。我在一个弄堂里借了一间亭子间,一个人住。”我问他一天三顿饭在哪里吃?他说:“弄堂口有个面摊。我每天早上或中午或晚上去吃碗面。有一年冬天,因为没钱吃面,只能把身上穿的棉袄当掉。我知道当了棉袄,第二天就冷得不能出门了,我就和面摊的小伙子说,我明天出不来了,你给我送面,说完回到亭子间就焐在棉被里。第二天早上,面摊伙计来我家送面时,看见我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就叫我不要出门,中午和晚上他都给我送面,面钱不收。这样,他给我送了整整三天面,分文不收。第四天南国社叫我去演话剧,晓得我没有棉袄穿,就陪我去当铺把棉袄赎了出来,还给了我一些钱。我先去吃面,还面钱。可是,我到面摊,没看到那位小伙计。老板说,他给你送了三天面都没有收钱,我以为他揩油,就炒了他。后来,我一直记着这个小伙子,就是没能再找到他。你现在也和他一样啊!自己落难的时候,还想到接济他人,说明你这个人是有良心的。”这个故事真的很动人,后来,我写了金焰的这段经历,还请画家戴敦邦配了画。
过去,桑弧每年拍一部纪录片。他拍《不爱红妆爱武装》纪录片时,演员中有穿军装的,也有穿裙子的,电影放映后观众看了都叫好。但是造反派说,毛主席说的“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你偏偏爱红妆。说着,一个造反派挥手就打了桑弧一记耳光。桑弧满含悲愤,低下头去。后来,桑弧悄悄对我说:“沈寂,我再也不拍电影了。”
吴永刚在“文革”一开始,就被隔离审查,要他交代为香港写剧本的事情。他说是市里有关部门叫他支持香港长城公司才写的。造反派问吴永刚是啥人叫你写的?他说,这人已打倒。于是就斗他。他一气之下,就把自己的静脉割掉,自杀。刘琼正好关在吴永刚隔壁的“牛棚”里,听到有奇怪的声音,觉得不对,急忙叫人。吴永刚身旁留了一封遗书,是红色的血书,上面写着:“我抗拒改造!”后来抢救过来了。
“文革”结束后,他刚好六十岁,厂里要他马上退休回家。但他很想再拍戏。一是为了艺术,二是也为了多赚点钱,补贴家用。他的退休工资比较低,生活拮据。这时,上影厂有个中年导演吴贻弓,是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1957年因说相声,讽刺一些社会现象而被打成右派。“文革”后,拍过两个短戏,其中一个是《小猫》。上影厂领导要他导演《巴山夜雨》,这是个否定“文革”的戏,他不敢拍,怕拍不好。但他很钦佩吴永刚,就请吴永刚来导演。吴永刚说:“我已经退休了。”可是吴贻弓认为,这部戏是揭批“四人帮”的,符合吴永刚的风格,淡淡的味道,但思想深刻。于是,再次恳请吴永刚出山。吴永刚为难地说:“我毛病蛮多的,要不我做副导演。我是老右派,退休了,已经名誉扫地了,弄不好会给你带来影响的。”吴贻弓说:“没关系。能够请到你,我已经很荣幸了。”其间,确实有人劝吴贻弓不要找吴永刚,但吴贻弓不为所动。结果,《巴山夜雨》确实拍得好,观众喜欢,而后还得了奖。在影片上,吴贻弓将吴永刚作为总导演放在片头上。发奖时,吴贻弓接过奖杯后,立刻送给了吴永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