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拜罗伊特音乐节,有个重要的新制作:由瓦格纳重孙女卡特琳娜·瓦格纳执导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在瓦格纳的四代家族中,只有卡特琳娜在美国正规学习过戏剧导演,现在又是音乐节的掌门人,因此由她执导曾祖父的新制作,自然更引人关注,宣传海报到处可见。我们欣赏的是8月2日的第二轮演出。
卡特琳娜果然出手不凡,制作理念简约、前卫、象征。《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共三幕,第一幕纵横交错的框架结构,既勾勒出大海中的轮船,又便于演员大幅度的横向和升降表演,并将故事推向了当代背景。第二幕黑暗阴森的城墙下,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被黑影人缚手押上场。城墙上站着黑影人,用聚光灯照射着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这里似乎有着双重的象征意味:黑影人象征着世俗社会的舆论和势力,他们甚至比马克王和他的手下人还厉害;聚光灯象征着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这些人的监视,两人之间的爱情将会非常艰难,并由此预示着悲剧的结尾。第三幕的制作,我认为最成功,可以说超越了我以前看的所有版本。因为在第三幕中,大部分时间都是特里斯坦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地演唱,舞台空间不可避免地单调和空旷。卡特琳娜运用多媒体投影,在特里斯坦漫长的演唱中,时不时地出现伊索尔德的影像,虚幻飘渺,亦真亦幻。这样的处理,既符合唱词中思念伊索尔德的内容,又丰富了舞台的表演空间,可谓神来之笔。除了第一幕,第二、三幕的灯光,色调朦胧暗淡,烘托了全剧的悲剧气氛。
戏中的“迷药”情节,向来是该剧看点。这个故事来源于中世纪传说,当时的人们为了强调男女一见钟情的“催情”作用,就用喝“迷药”激发情欲来表现。到了里夏德·瓦格纳创作时,他对爱情的诠释更进了一步:两人在喝“迷药”前就已相爱。而此番卡特琳娜·瓦格纳则比曾祖父又进了一步:两人手持“迷药”,缠绕往复,最后浇在手臂和身上——并没喝下,但爱情之火已熊熊燃烧!它告诉人们,两人的爱情并不是靠“迷药”,而是早已心心相印,深刻共鸣。
演唱《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是对人声极限的极大挑战,胜任者向来稀缺。此番饰演特里斯坦的美国男高音Stephen Gould,是我的“老熟人”了,前年在慕尼黑巴伐利亚歌剧院,去年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都是由他演唱齐格弗里德。他状态稳定,声音结实,爆发力强,还具抒情气质,第三幕的独唱深情感人,肝肠寸断。饰演伊索尔德的德国女高音Evelyn Herlitzius,身材娇小,颠覆了以往都是大块头形象,能量惊人,演唱状态极投入,爆发的高音响遏云霄,石破天惊,极富感染力和人物的性感魅力。有时情感用嗓过猛,高音会有些撕裂感,但瑕不掩瑜。饰演马克王的德国男低音Georg Zeppenfeld,嗓音通透而富磁性,运腔老到,具王者风范。最大的争议出现在结尾。按剧情,伊索尔德唱完“爱之死”,倒在特里斯坦身上气绝而亡。但此番卡特琳娜却设计为:伊索尔德唱完后,被马克王牵手,缓缓进入幕后的一扇门。也就是说,伊索尔德没有为情而亡,她将走向何方?她最后是屈从了马克王,还是她的灵魂已死,被马克王牵走的只是躯壳?这个与曾祖父原意“背道而驰”的结尾,只有卡特琳娜能解释。
音乐节音乐总监克里斯蒂安·蒂勒曼执棒本场演出,他的指挥气象万千,浩浩荡荡,色彩绚丽,意境高妙。可见他在乐池里是如何的龙腾虎跃,呼风唤雨。谢幕时,蒂勒曼受到观众山呼海啸般的喝彩欢呼,场面极火爆。蒂勒曼最终没有入主柏林爱乐,可能是个天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