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河的时候,是体力消耗最大的时候,因为人的肩上担着两簸箕满满的黑河泥,百来十斤重,左右各五六十斤,这是一。二是这河泥是从这处挑到那处的,中间有一百米左右的路,到最后是从河底担到河岸上了,是一步一抬脚,移交一登攀,极像登阶梯的样子,其实比登阶梯还要吃力,因为河里的阶梯是河泥做的,踏的人多了,阶梯只留下个影子或者样子了;另外开河挑担的劳动时间都要在十小时以上。人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再从河底到河头上,步步都是用力,步步都是吃力,步步都是力气,所以都喘着大气。
这样的日子,非常辛苦,但大家明白,开河是兴修水利,对庄稼有好处,到最后自己也会受益一点。如果哪日挑泥的队伍里,传来一个好消息,说今朝夜头有扎肉吃,大家挑担的脚头还要轻,力气还要大,就好像立时吃到了扎肉一样,人顿时有了精神,身体顿时长了力气。
天有些暗了,大家都知道到了吃饭的时间,队长一声“收工”的号令传来了。大家马上会起哄:嗨,吃扎肉去了。人群里也有人有意将喊话拉成长音,而后噌噌地从河底爬起,呼呼地走上了回去的路,全然忘记了一天的辛劳。大家都觉得:今晚的扎肉一定非常香,肉一定非常大,也一定非常好吃。到了休息的地方,不少人连手也未洗,拿起碗盏就敲,边敲边喊。有老者告诉说,不可敲,不吉利的。但多数人不管吉利不吉利,在敲打声中走向了食堂,都希望自己第一个吃到扎肉。
事实上,早到与晚到都是一块扎肉,也是怪,那时候是很难吃到肉的,但越是吃不到肉的日子,扎肉大小大家越是不计较,大家都为今晚有扎肉吃而高兴。盛到碗里就大口吃肉的是小年轻,他们的吃相实在难堪。也难怪,年轻人,代谢快,饭量大,是饿了,饿了就馋,都是自然的。盛到碗里定睛看上几眼的,迟迟不肯吃的人,都是些三四十岁男人和女人,甚至更大岁数的人,他们把盛在碗里的肉用碗盖好,有的用尼龙布遮好,再打了一碗蔬菜和菜汤,躲在旁边咕咕地吃了起来,看上去吃得也很香甜,就跟吃了扎肉一模一样。
当晚睡觉时,不少的床铺突然缺了不少的人,这些人都是回家了,他们都没有吃扎肉,而是把扎肉送到家里去,他们把原本属于自己吃的扎肉盛好包好,拿回家里都给他们的孩子吃了,他们都是小跑步回家的,给孩子吃后,他们怕在自己家过夜来不及回到河口,影响开工,又连夜赶到了河滩上,悄悄地睡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小年轻睡醒过来,张眼一看,边上的人一个也不缺了,而且这些人都睡得非常香甜,跟吃了扎肉一样。
我当时也在开河的队伍里,也睡在大家中间,这样的场景,一次开河要看见好几次,每一次都泪流满面,但都不敢哭出声音来,因为我的父亲母亲也在开河的队伍里,我的父母也这样做的。为了家里的三个妹妹,我父母亲是轮流送扎肉到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