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归懋仪,字佩珊,号虞山女史,江苏常熟人。著有《绣余小草》《绣余续草》《听雪词》等诗词集,是江南著名的女才子,其词“清婉绵丽”。徐世昌《晚晴簃诗话》中称:“负盛名数十年,往来江浙,为闺塾师。晚年结庐沪上,有复轩,一灯双管草堂诸胜。平生所为诗千余首。王叔彝题其稿云:‘难得佳人能享寿,相随名士不妨贫。’足以括其平生。”因为佩珊女史辈分比龚自珍高,龚自珍称她为“佩珊夫人”,而归懋仪则称龚自珍为“龚璱人公子”。佩珊夫人既被人称为“女青莲”,即使不是佛教徒,也属于清心寡欲的女词人。佳丽美人,而又看透世情,甘于清贫,以潜心于刺绣和诗词唱和为乐,殊为不易。严格来说,佩珊夫人应该说是信奉佛学理念的人,非专研佛学的学者或佛教界人士。她喜欢佛学,并将佛学理念化为自己的生活方式。即所谓心中有佛,至于是否进寺庙、日日燃香念经,那只是一个形式大于内容的事情。
龚自珍在拜读了归懋仪的诗词集后,作《百字令》题写于集上。龚自珍对佩珊夫人的词作评价极高,从词中看出,先生对她的词早就为之“心折”了。“红妆白也”,是说夫人虽然是红粉佳人,但品质高纯,亲眼目睹后,果然无愧于“女青莲”之雅号。
归懋仪依龚词原韵和之。“国士无双”“奇气拏云,清谈滚雪,怀抱空今古”,可见青年才俊龚自珍在佩珊夫人心目中的形象是如何高卓。还有一个小细节从词中可判断,龚自珍拜访佩珊夫人时,大约是携妻子同往的。否则,佩珊词中不会出现赞美年轻貌美的龚夫人“名姝绝世”这样的词句。此后,先生与“女青莲”经常有诗词唱和往来。
在嘉庆二十五年(1820),龚自珍的思想发生了戏剧性的根本变化,一大变化是师从刘逢禄,烧尽“虫鱼学”,甘做“卖饼家”,修学作文致力于经世致用;另一方面,先生又有了断灭尘世欲求向佛的念头。这年春,先生写有一首与归懋仪的唱和之诗,可以看作先生接受佛学理念最初的萌芽。诗里的一些字句,都与佛理有关。如“魔女”“戒体”“灵根”“诗仙”等等。“魔女”是传说中印度摩登伽神的淫女,专以魔法迷惑人的心性,使人堕入色欲不能自拔;“戒体”则是指人信佛受戒后可以产生抗拒世俗欲望的功力;“灵根”,在佛学中则指超越世俗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从而进入“无我”的境界;“诗仙”当然只有天界佛境才会有了,这里指佩珊夫人。龚自珍是一位多愁善感、情感丰富而又风流倜傥之人。龚自珍对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似乎有所忏悔。决心此后,如同戒断入仕之念一样,也要戒断情念。
道光元年(1821),龚自珍三十岁时,考军机章京落败后,写有一首重要的拟乐府长诗,名为《能令公少年行》。这首令梁启超击节赞赏、回味不尽的诗,已经明确显露出先生仕途颓丧之余,向佛境求解脱的意向。
龚自珍运用那神骛八极、心游万仞的超级想象力,为我们描摹了一幅他向往的理想生活图。在这样的“理想国”中,他无忧愁羁挂,一边品味美酒,一边醉心于“征文考献”,写下“名惊四海如云龙”的不朽著作,成就“立言”之功。虽然喜欢佛教中虚空的境界,但也难以忘怀“幽情丽想”的世俗情感。在著述之余,便携美人徜徉于青峰湖波之间,倾听美人吹奏“玉箫金琯”,迷途而忘返。与先生来往的没有那些骑“白骢”的达官贵人,没有府衙的腐朽糜烂之气,只有古朴纯真的山中之民。来敲门借书的是湖边“钓翁”,来拓碑学书的则是“溪僮”。而那些“采茶采药”的山野之人,也都腹有诗书,相遇到一起,“高谈俊辩皆沉雄”。酒酣兴起,则放声高歌。歌声伴随管弦之音,浩荡回旋于芦花丛中。龚自珍知道,如此的理想人生,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想象之中,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因此他的万千烦恼,到头来只能从《华严》佛经中去寻求解脱。他希望来生不要降临到这浊流滚滚的人世间,而是出生在佛教传说中的“天堂”——“兜率宫”。
这样一种“理想”之诗,也就适合酒酣歌之,以纾解胸中的郁闷之气。歌余,先生还得拾掇起笔墨,随同众考生,步入那煎熬心魂的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