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茭白园路

　　杨浦区的茭白园路是一条不起眼的小马路，外婆就住在那里；我小时候也住过几年，那里是我感到最亲切的地方。小时候经常听外婆讲她父亲的事，后来才知道在苏维埃的档案里有我曾祖父的名字：裔庆荣。他很早就参加了中共，外婆年轻时也当过联络员。这里大多数是私人房屋，解放后，旧茅房拆迁后，盖了一排排整齐的二层楼砖房。就是各家门对门，中间相隔一条很窄的弹硌路。

　　这里每天早晨是热闹的旋律，欢快的进行曲。天还没亮，各家的门就“吱扭、吱扭”地响了，在一片“哗啦啦”刷马桶的声响中，杂着各种音调的叫喊声:“张大妈，去买菜啦，今朝有新鲜的带鱼。”“侬先去，帮我排只位子。”

　　我时常拉着外婆的衣角，随着几位阿姨去菜场。从菜场回来后，整个弄堂里已是烟雾腾腾的，家家都在生炉子，我也常帮着外婆扇炉子，眼睛熏得直流泪，还在拼命地扇着。

　　外婆出来，把炉子拎到弄堂口，那儿有穿堂风，炉子一会儿就旺了起来，各家生完了炉子就拿着铅桶去水站拎水、淘米、洗菜……水站上热闹极了，媳妇们卷着袖口，麻利地洗着衣服；她们有时凑着耳边说几句悄悄话，便哈哈大笑起来。

　　嚣闹的上午过去了，下午的小弄堂显得很宁静，外婆戴起了老花镜，从扁圆形的柳条筐里拿出了针线开始缝补衣服。远处传来悦耳有节奏的“笃笃”敲竹筒声，这声音在小弄堂里荡漾着，惹得睡不着午觉的孩子一骨碌地爬起来，溜出屋。那是买绿豆糖粥的老头来了，我常常溜出去，拿出二分钱，喝了一碗又糯又凉的糖粥。粥滑得很，吃在嘴里，“咕溜”一下滑到肚里。在炎热的盛夏能喝上一碗爽口而清香的粥，比吃山珍海味还要有味。

　　当卖粥的老头挑了摊子刚走，后面又传来轻脆的“当当”的铜器声。一个老头“吱哑哑”地挑着一副担子走了过来，我急忙跑进屋钻到床底下，找出破布，废铜烂铁去换几块糯米糖。

　　小时候，我穿着木拖板，“噼噼啪啪”地在弹硌路的小弄堂朝外婆家走去。双手捧着大团棉花糖，贪婪地朝嘴里塞去。外婆早就听出我的脚步声，她在屋里就叫了起来，“囡啊——”我赶紧跑了起来，偎在外婆身上，我把棉花糖朝外婆嘴里塞去……“小姑娘头发乱蓬蓬的，夜里老鼠要爬上来的。”我不敢乱动了。外婆慢悠悠地帮我梳了个又光又亮的小辫子，额前没有一点留海、直头缝、辫子编得很紧，像一条老鼠尾巴似的拖在后面。不过我觉得挺美，拿着小圆镜左看右瞧地看上好半天呢。梳完了头，就坐在外婆脚上荡秋千；她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哼了起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侬好宝宝……”

　　当年弄堂后的空地上新建了一个钢铁厂，大跃进时代大炼钢;每天下午，有几大卡车煤渣倒在空地上。我喜欢和弄堂里的惠惠、常宝一起，从门外拿起了小元宝篮和小铁扒去捡煤渣。我们来晚了，许多小伙伴早已蹲在地上，拼命地扒着煤渣堆。我也用小铁扒刨呀刨，发现一块没燃尽的煤，心里甜滋滋的，高兴地像看见了一块黄金一样。夕阳西下，我们踏着晚霞的余光，挎着满满两篮煤渣走回家。当我们走到弄堂口的自来水给水站，看水老头从小木板房里伸出脑袋，一手拧着很大的自来水龙头，一手拿着很粗的胶皮管朝每个铅桶里放水，大家在窗口上放一块水牌……

　　船上的人家生活很有趣，妇女拿着大淘箩在河边淘米、洗菜，然后蹲在船头，在黄泥垒成的小灶上煮着蚕豆、芋艿菜饭，莴苣叶咸肉菜饭。呵，香喷喷的味随着一缕缕青烟在河面飘散开，好香啊……他们赤着脚蹲在船头，黑乎乎的手端着大木碗狼吞虎咽地吃着。我不由自主嗡动着嘴，馋馋地盯着他们，肚子也在咕咕地叫……

　　我回到了家，外婆已做好了晚饭。大方桌上放着蚕豆菜粥、南瓜饼、咸鸭蛋和蒸茄子，这是我最爱吃的饭菜。我搬了张小方桌放到门口，外面的人家已经在吃饭了，有的坐在门槛上，有的端着碗，串着门边唠边吃着。

　　晚上这儿则是一首优美的轻音乐，吃好晚饭，弄堂里的男孩子又去捉蟋蟀了。我就坐在凉席上和隔壁的圆圆挑棚棚，一根鞋底线能挑出许多美丽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