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不带偏见

　　31个人围坐在房间内，年龄各异，肤色不同，乍看像是在参加什么互助会。这其中，约半数是重罪犯——因杀人或杀人未遂入狱，大半辈子将在铁窗下度过，且几乎清一色是黑人。另一半是乔治敦大学学生，白人居多，且大部分是女生。

　　房间内，大家各抒己见；房间外，警察佩械严守。这里是杰瑟普惩教所，马里兰州戒备最森严的监狱，关押着1600余名罪犯，离乔治敦校园约1小时车程。

　　霍华德教授今年春季开的这门课代码“GOVX-400”，前三个字母代表“政府”，至于“X”，霍华德说它指的是“监狱改革项目”。他希望大学生和囚犯能不带任何偏见地交流，而交流成果能就美国刑事司法体系改革提出建设性意见，同时也希望这门课能感化囚犯，让他们有机会在期末公开课上发出自己声音、分享个人见解。

　　第一节课上，自然要先做自我介绍。学生们讲的是为何来上这门课：比如来自康涅狄格州的阿里在参加一个帮助少年犯的课外项目，来自纽约贫民区布朗克斯的奎因则在写关于打击毒品的毕业论文。重囚犯们则要说出自己未来人生的努力方向。霍华德介绍，起初约150名学生报名选修这门课，他根据大家对课程主题的了解程度和学习热情从中挑出15人。一个学期内他们将有6次机会与囚犯一起上课。

　　3月中旬，春暖花开。女狱警善意提醒女生们穿上宽松裤子，免得有囚犯“对你们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过，课堂上，囚犯们表现很绅士，对老师很尊重，对大学生们也彬彬有礼。

　　选择改变人生

　　霍华德将大家分成三组讨论学习，主题分别为：入狱前、监禁中和出狱后。教授不久就注意到了一对组员的表现，这俩人一个是大学生一个是囚犯，儿时背景极其相似，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拉希玛·梅尔森起初引起教授注意，是因为他在课上问：“谁的家人蹲过监狱？”多数囚犯举起了手，而梅尔森是现场唯一举手的大学生。这个黑人女孩的成长历程，足以拍一部底层少女如何逆袭的励志片。

　　梅尔森还不满周岁，贩毒的父亲就命丧枪口。她随家人到处流浪，光小学就换了10所，成绩单上一堆“差”和“不及格”，还有欺凌弱小和酗酒记录。那时，她根本没有家的概念，更谈不上理想。

　　后来，这个“不良少女”偶然发现了几本通俗书，就在这些作品的字里行间，她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别有洞天，而她能不能走出去，取决于自己。

　　虽然仍免不了不断搬家、不断转学，但梅尔森决定洗心革面、发奋学习。到了高三，她收获了一大堆荣誉证书，成绩门门优秀，毕业典礼上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她家此时终于在华盛顿总医院旧址一间破屋子里定居下来，屋内连床板都没有，洗澡也没有热水。

　　当梅尔森收到常青藤名校乔治敦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美国媒体对她不吝赞美之词，称她是全美136万居无定所的公立学校学生的榜样，却很少提及她有个锒铛入狱的弟弟，早在2012年夏天就因入室盗窃和持械抢劫被捕，2015年秋天获判12年监禁，关押在杰瑟普惩教所。当时，梅尔森刚好选修上霍华德教授“监狱与刑罚”一课，每月要去一次杰瑟普。在那里，她认识了大她27岁的黑人阿兰多·琼斯三世，大家都叫他“特雷”。

　　特雷16岁时因涉嫌谋杀受指控，1985年获判终身监禁。在狱中，他决定换种活法——9年内学完高中和大学课程，拿到应用心理学学士学位，然后开始写回忆录，学习诗歌和哲学。

　　特雷和梅尔森均被分到“入狱前”小组，小组任务是调查年轻人因何锒铛入狱，然后集体讨论如何避免这种悲剧。两人对彼此童年的遭遇感同身受，但在第二节课上，却因“出身和后天教养哪个更重要”“命运和意志力哪个更强大”争论得不可开交。

　　梅尔森以自己经历为例，认为人只要愿意努力，依靠自己就能改变现状。“我一路走来，深知时间不等人，也不会可怜谁、为谁调整。生命本就不公”，正因为如此，一旦在逆境中，“我们才更要有所行动、走出来，而不是困在里边。”

　　特雷则拿自己当例子强调环境的强大榜样作用：“贫穷对个人的伤害最大。我进监狱后才发现自己原来多么没有人性，但，我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变得这样。”

　　榜样作用重要

　　结果没有让霍华德失望。

　　“入狱前”小组发现非洲裔美国儿童贫困率高达40%，而白人小孩贫困率不足一成。而要想有效预防青少年犯罪，榜样的示范作用至关重要。就像特雷所说：“要是不抱希望、不知道未来会变得更好，你什么都不会相信。”

　　“监禁中”小组着手制作名为“如果高墙能说话”的播客节目，电话采访囚犯讨论监狱环境、心理健康、关禁闭等话题。他们注意到，囚犯日平均最低工资连1美元都不到；他们认为，这个特殊群体亟需心理咨询。

　　“出狱后”小组则批评当前假释程序不够透明，指出司法系统对刑满释放人员和假释人员出狱后帮助不足却要求严苛：他们本非完人，为什么要期望他们狱外表现完美，而不是切实帮助他们重新回归社会？

　　期末公开课上，梅尔森说，她和特雷都有过第二次机会，只不过她遇到的是书，而特雷遇到了毒贩。但她坚信，人总有基本的判断是非能力，是同流合污还是洁身自爱，最关键的还是自己这一关。她在与囚犯接触中已清晰了人生规划：主修刑事司法，毕业后成为执法人员，“成为他人榜样”。　　　　　　　　　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