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潜心艺术创作
徐元宰无奈之下只得说谎话,说爹爹回来了,骗金张氏下楼,接见他从法华庵中接回的生母三师太智贞。
金大娘娘真的以为别离16年的丈夫金贵升回家,不胜喜欢,便急着下楼去与夫君相会,却被贴身丫头芳兰拦住:“娘娘,你做啥?”“你大爷回来,我要去夫妻相会!”“你看看你穿的衣裳!”“哪哼(怎么样)?”“娘娘,你格衣裳穿得太素净哉!”金大娘娘为啥要穿得直梗(这样)素净呢?因为男人16年朆转来,音讯全无,穿得花俏又对不起男人,所以娘娘穿衣裳都素净得极,暗暗叫(暗地里)给男人戴孝。现在芳兰叫俚(她)换,一时头上呒(没)寻处,箱子里拉出一件大红的披风身上一披,总算“红堂堂”。衣裳一披下楼,走到屏风背后,听见元宰“哇”的一声:“哎呀,爹爹呀!”金大娘娘一听气啊!肯定男人又要走,被元宰拉住,所以急得哭!“哎!小官人啊小官人!像我等你16年,我换仔一件衣裳格辰光,你都等不及要走哉!”金大娘娘以为男人嫌她下楼慢,生气要走!哪哼办?等他16年,哪能让他说走就走呢!金大娘娘便关照芳兰赶快下楼!芳兰喊:“娘娘要出堂哉!”元宰回头见金大娘娘披一件大红披风,知道今朝祸闯得大哉!“母亲,你要见爹爹,台上供的,墙上挂的便是!”金大娘娘一听,晓得出事体哉!是人呀,哪能供呀,挂呀!(此处专指亡人遗像,旧时称“快乐图”。)
像这样刻画人物内心独白的“小闲话”特别多,但绝非可以随便丢弃的废话,它为后面情况剧变、人物感情的极度落差、反跌,作了恰当的铺垫,并为动人心魄的悲剧效果的产生制造了气氛。接着,张云亭继续用“小闲话”说:娘娘下楼看见一块(金贵生亡灵)牌位,一幅遗像,吃不消了(内心崩溃)!“你勿转(回来),我还有巴望:今年不转,明年总要转来;明年勿转,后年总要转来!现在等到你这两样末事(东西:牌位、遗像)转来末,我连巴望都呒不(没有)哉!”这几句话使听客对金大娘娘有了深切的同情。此时情动于衷,再起唱,就“软熟”(熨帖)了;因为作为上手的张老先生已为下手的开唱作了铺垫,听客的悲悯情绪也由此被激发出来。这就是张云亭先生的说表功夫,语言艺术!
张云亭有时说表讲究到连人物使用的物件都用精练细致的语言交代得一清二楚,似乎让人触手可及。比如,他说到《沈方哭更》,就要交代沈方手中拿着的那根竹柱:“竹柱一敲,声音就像卖糖粥一样。这是沈方捡到一根竹头自己做的:把当中横里的篾篁刮脱,削削薄,两头两脑粗,当中薄,这样一根竹柱就软了,有弹力了,敲上去,再用食指一按,就会发出笃落落……的声音。”这就叫“海底翻”。
然而,在上世纪30年代,所谓说书拜先生,大抵老师是不教的,学生听先生台上说书自学。17岁的蒋月泉起初还要每天去先生家中抄写脚本。蒋月泉后来回忆这段学徒生活时说:
我到先生家去,俚(他)怕烦,欢喜蹲在底楼客堂间背后不见太阳的房间,暗赤赤,裤带勿束格,一声勿响,躺勒(在)床上抽鸦片,鸦片抽好,抽香烟。我17岁拜先生,还是小青年,投五投六(莽里莽撞),踏进房间总归闯祸——嘣!一只火油瓶被我踢翻了,拾起火油瓶;嘭!喔哟,一只篮头碰脱了;我坐勒浪(着),动也不敢动,只管看脚本。俚(他)最好我勿要到俚屋里厢(到他家),当然我去了也不好赶我走。俚(他)有俚(他)的用功,俚(他)躺勒浪(着),戤在枕头上,专门动脑筋,想“小闲话”。等一歇(一会儿),想着哉——在想的呀,躺勒浪又不肯爬起来,就拿一支短格蹩脚铅笔,也勿削削好,还板(一定)要放在嘴里蘸蘸唾沫,把一句“小闲话”记在香烟牌子上。
蒋月泉的先生张云亭此时戤在床上吞吐阿芙蓉,其实是在静默养神之时,潜心进行艺术创作,兴致所至,灵感来了,信手拈来,一个噱头和“小闲话”就会从头脑中迸发出来。一如宋画家米友仁所言:“每静室僧趺,忘怀万虑,与碧空寥廓同其流荡。”同样,张玉亭在阿芙蓉的沉醉中创作属于他自己的艺术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