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近还是远
上台的时候,我忍不住用探寻的目光捕捉许嫣然的眼睛。许嫣然端坐在主桌中央,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安。嫣然,难道你真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你不打算站起来说些什么吗?正在踌躇之间,音乐响了,我心不在焉地起舞,余光里是许嫣然笔挺的坐姿,不时和斯科特亲密耳语,对我指指点点,不知是在点评一个现代舞者的舞蹈,还是在介绍一位情同手足的故人?
嫣然,我是来给你送新婚祝福的姐妹啊,我们是打小在一块吃路边摊的死党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我,好像观赏皇宫里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娱乐小丑。我的确没有显赫的身世,也没有珠宝华服,但是我对朋友的一片真情,容不得你轻贱玩弄!我越想越伤心,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呼吸也乱了,身子发颤,好几次动作几乎失去平衡。
音乐一完,我草草谢幕,灰溜溜地退场,全套法式大餐一口没尝,闷闷不乐地回到家。推开家门一见李思哲,好像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般,鼻子一酸,可是满腹的委屈如何说得出口!我一头扎进李思哲的怀里,默默地落泪,任凭他怎么问我,就是不说一句话。
“莞如,全是我不好,都怪我!我好糊涂啊,怎么可以听任你一个人去参加这种婚礼!唉,我早该向你揭穿许嫣然的真面目!”李思哲一拳头重重地砸在墙上,地震了吗,吓我一大跳。我意识到有隐情,蓦地抬起头,一脸的泪痕:“难道,你知道什么?”李思哲支支吾吾的,死也不肯说。我更伤心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低头喃喃自语:“我信任的人都欺负我、利用我……”
李思哲重重叹口气,恳求我坐下来慢慢听他说。李思哲向来不善于口头表述,在我穷追猛打连珠炮的发问下,他东一句西一句的叙述简直颠三倒四,听得我云里雾里的。他无可奈何地掏出手机,我满腹孤疑凑近一看,原来许嫣然多次试图接近思哲,微信里是对方言语暧昧的问候,秀色诱人的自拍。
我气得两眼喷火,心如刀绞,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抓过一支红笔,大笔一挥,写下生平第一封绝交信,和瑜伽卡一股脑儿塞进信封,蹬蹬蹬三步并作两步,披头散发地跑下楼,把信投入街边的邮筒。我发誓,从今以后,我要将这个人拉黑除名,从我的人生清扫出场!
这是一个美丽的星期六的早晨。瑜伽课刚刚结束,人们陆续离去。我独自躺在橘红色的瑜伽垫子上,身体完全放松,尽情沉醉在冥想后的美妙时光。我的意识沉睡了,思维却越发清晰活跃。
就在此时,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低沉的男声:“许嫣然在昨晚的派对上因吸毒过量,已于今天凌晨去世。”我是许嫣然弥留之际呼唤的三个名字里的一个,也是她的手机上“亲友”一栏唯一的当地号码,所以斯科特第一时间通知了我。
他说,我从不知道你是离她最近的朋友。我默然以对:我究竟是离她最近,还是离她最远?
这一年来,我升职、买房、结婚、怀孕,全心全意地经营自己的人生,祈盼光阴的流逝愈合心头所有的伤痛,不断告诫自己要彻底忘怀这个背叛我伤害我的人。我挂她的电话,删她的邮件,即使这封数月前收到的信也是昨晚整理抽屉时无意中打开的,里面躺着那张瑜伽卡,满纸熟悉的字迹是嫣然哭喊的道歉和哀求,一寸一缕皆是她不曾提起过的忧伤。
她说,一直羡慕着我,从相识的那天起。她说,原来,有了很多很多钱,没有爱、没有梦,人依旧不能活。
我的耳边依稀响起当年在电视台试镜,一个柳叶眉瓜子脸的小姑娘甜美清亮的歌声:“人家的姑娘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扎呀扎起来……”
我抱着头呜呜啜泣,婴儿般侧卧着,紧紧地蜷缩起身体,仿佛躲进了母亲的子宫。哭声回荡在空旷的瑜伽教室里,和着喜儿悠悠的吟唱。
一束透明温暖的阳光穿过层层乌云的阻隔,落在我的身上,环绕着我……
明起连载《他们的上海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