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铺外滩有座建于1907年的天文信号塔,上海人习惯称为天文台、灯塔,它的创建历史,可追溯到1884年上海开埠,用来悬挂授时信号和气象标志。那时黄浦江上甚至吴淞口所有船舰的船长,每天中午都要拿望远镜观察灯塔上的桅杆,见到信号球下落,立刻把时间校准为中午12点整。若有黑球升起,则预告有大风暴雨天气来临,可提前做好避险准备。
我见到灯塔是在1983年,灯塔早已不再发布信号。那是大学第一个暑假,我乘船来上海。从十六铺码头上岸,见码头停满了渔船和货运船,感觉上海和其他沿海城市没啥两样。直至走出码头看见矗立在路边的这座有三段用红砖镶嵌,远远望去非常醒目的灯塔时,才告诉自己,我来到了上海。这座灯塔是犹太设计师设计,全世界仅有的两幢阿托奴博风格建筑之一,也是我儿时所认识的上海的全部。我是建筑系学生,对古典建筑情有独钟,没想因此与这座灯塔结下了不解之缘。
大学毕业后,我有幸到上海工作,工作的地方恰巧在这座灯塔对面的大楼里。在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要跑到塔下去画速写,面对灯塔,就像无知学生求教于博学的老师。画了“老师”各种角度、各个季节、阳光下的、雨雪天的“肖像”,贴在宿舍墙上自我欣赏,渐渐的爱上了灯塔的每一根线条。1993年,外滩道路改扩建,智慧的上海人将这座不可移动的文物,整体平移20多米,在当时称得上是一个空前的创举。那时候,我一有空就跑去工地,看工人师傅用4个油压千斤顶每天几厘米地推顶这座重450吨、总高50米的国宝级灯塔向江边慢慢移动。据说这幢钢筋混凝土灯塔的地基是用木桩做的,灯塔移位后,我看到塔座下,确实有24捆松树做的基桩。能看到百年建筑的基桩,对同样是设计师的我,可算是上天给我的恩惠了。
后来,我与一位上海男友相识,初次见面就在灯塔下。男友向我叙述他小时候骑在父亲肩上,去外滩看灯火、看灯塔的往事。从董家渡走到灯塔下,因交通管制不让走了,父亲就在人群中把他高高举起,和灯塔拍照,却没能照到灯塔,父亲因此非常遗憾。我便知道,外滩灯塔不仅仅是外地人心中的上海,即使在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心中,也是上海的标志。
夜幕已降临,从江中传来江轮驶过泛起的水声,耳边响起一阵悠扬清澈的钟声,一股强劲的风迎面吹来,吹起了我的裙子,我徒劳地往下压裙摆,男友(后来的老公)便把我拥在怀里。许多年以后,我的脑海里会反复出现那一晚的美好画面。能与史诗般的灯塔为伴、与灯塔一样坚实可靠的上海男人为侣,成了我作为一名新上海人的骄傲。
如今,灯塔所处的地方,正好处在“外滩一体化”工程规划的南外滩区域中心点,“东方华尔街”的繁华,从外滩源一直延伸到了这里,只有这座灯塔还可以看出过去曾是滩涂渔村。一百年过去了,它仍然体态婀娜,范儿十足,“老上海”和“新上海”在同一个空间中深情相望,一边沉浸于展示丰厚的过去,一边不断描绘创意迭出的城市未来。虽然我不再与这座曾经的远东第一高塔朝夕相处,但对这幢充满罗曼蒂克情调的建筑的怀念却不减当年。(程介平 整理)
十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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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宇虽还在,物是人已非。请看明日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