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词典里应该没有“忘性”这个词。只有“记性”。谁谁记性好,其反面,就是“记性不好”。第一次听到“忘性”,是半个世纪前刚到北大荒时。聊天,一个当地老农自报家门曰:“我的记性不好,记性不好忘性好,哈哈!”我听了大喜,觉得东北人说话咋这么幽默呢?是啊,既然有“记性”,就该有“忘性”。从此爱听东北人说话,爱听他们绝妙胡诌。
一直记得这个词,不是因为我记性好,而是“忘性”好;最近成为我的热词,是因为随着年岁增高,自己的“忘性”越来越好了。这不,最近在苏州闲居,把眼镜还给弄丢了,家里家外的找,常去的温泉宾馆也去找过,哪里都找不着。傍晚散步,裸着眼与朋友们说起,沮丧得很:本来也偶然丢东西,阳伞啦,手套啦什么的,现在好了,连最要紧的眼镜也找不着了,这可怎么办!一起散步的朋友都是上海人,用乡音安慰我:阿拉同龄人,啥人勿是格能?年纪堵(大)了啦,哪能办啦?
想想也是。遂拿起手机给在上海的老公打了个电话,让他把我抽屉里的另一副眼镜快递过来。
一位新来此地的朋友听说我的事,从后面追了上来,跟我说:“喔哟,侬忘记脱一副眼镜啥稀奇,侬晓得哇,我拿格搭(这里)买的房子也忘记脱来。”
边上的朋友都大笑起来,不相信。
“真的咯,要不是哪能买了九年一直没来装修啦?要不是阿拉夫妻两家头哪能再会得到宁波去租房子养老格啦?”她像是争什么好事儿似的,非要让人相信她买下房子忘了,是千真万确的。
好忘性!我脑子里一下子浮出这一表达来!好像用“坏记性”“烂记性”什么的,尚不足以表达此情此景似的。
“格么后适来哪能又想起来了呢?”
“原来格单位组织阿拉退休人员旅游,游到昆山,大概两地风景差不多,一记头想起来了,问老公:老头子啊,阿是阿拉苏州东山迭面买过房子嘎?是格!格么阿拉来哉,来装修哉,来住哉。”
我突然悟到:原来中国人已经富到这个地步了!
“是呀,阿拉囡也埋怨阿拉,讲哪能买了房子也不告诉伊拉,我讲:喔哟,我买介眼眼(这么一点点)房子也要敲锣打鼓啊?侬讲对哇?”
对,对,对!太对了。
那么这九年你们都在干啥?怎么会忘记的呢?
“上老年大学呀,阿拉学了国画学钢琴,学了钢琴学古典文学,这个学期华师大邸瑞平老师给我们讲《红楼梦》,好听是好听得来!”
怪不得!在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稻香村里穿进穿出,怪勿得乐不思蜀了!
终于找到一位同样有忘性、且忘性比我还好的朋友。由是散步,喜欢和“忘性”同行。忘性之交,有共同语言。不孤单了。
那天又与她同行,说起忘性。我说“好记性”是一句赞语,“好忘性”只能是自嘲。她说是啊,虽然忘性突出也堪称特点,但毕竟不是好事。我们决心抵御忘性。
既然两人都喜欢《红楼梦》,那么就从重读《红楼梦》做起吧。我俩读一段,散步时复述一段,家史、故事、排行、社会关系,乃至诗词曲赋,都成为我们加强记忆的底本。特别是结合着季节变化来阅读小说中的有关段落,以利于记忆,还赏心悦目。至于效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