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叔叔年轻时绝对算得上是一位帅哥。身材颀长、挺拔,一米八左右,脸庞英俊,那双眼睛和微笑的表情,总让我联想起银幕上的著名男星达式常。
周叔叔待人温和、客气,面容总带着一丝笑意。话却并不多。他也是港区的职工。北栈小区有不少户主是他同事。他不像有的人那么张扬。他不串门子,也不见和哪位邻居或同事挺热乎,他似乎两点一线,要么到港区上班,要么就待在家里。他把三个孩子管教得还算严格,不让他们外面太多玩耍。三个孩子两女一男,男孩是老二,喜欢跟着我玩,我比他大几岁,玩得最多而且印象最深的是“四国大战”。常在他家把桌子搁屋子当中,凳子放一圈,找人作公证,四个人便迅速排兵布阵,两两相对,开打起来。周叔叔如果回来,也不说什么。小朋友们玩一会,就收就撤了。不过大姐就不一样了,她比我小一届,比她弟弟大一届,她一回家,脸拉长了,嘴里嘟嘟囔囔的,我们当即就把棋盘推了走人。其实她长得挺美挺善的,继承了她爸爸的基因,月亮似的脸庞,闪亮清澈的大眼睛。小区好几人暗恋着她呢。可家务事全都压在她这老大的肩上。她看屋子有点乱,气就不打一处来。
周叔叔当年就秃发了。大概是斑秃,头顶景观不佳。小区里有的孩子调皮,不知怎么把他和《半夜鸡叫》的周扒皮扯在一块了,背后远远地叫他。后来,这个绰号就像狗皮膏药一般黏着他了。这着实有点侮辱地,也颇不公平。那些没多少教养的孩子在他屁股后撵着骂,他很气愤,回过头,双目圆瞪。不过,也从不动粗。我从小就乖巧懂礼貌,每每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爷叔。”是发自内心的。总觉得别人叫他“周扒皮”,我也有愧疚。这“爷叔”一叫就熨帖了。周叔叔也很高兴,每次都客气地回我,还常常当面赞扬我:“这孩子不错,懂礼貌,有出息。”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长大以后,我给他的好印象,长成茂盛的花骨朵了。他的太太认定我是一个最好的孩子,想怂恿我和他大女儿百年好合。他也赞同,据说,也给了我不少赞誉之词。当然最后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还记得一件事,我念初中那会,在他儿子那见到一本袖珍的成语词典。我借了来,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好长一段时间后,我鬼使神差,竟视之为己物,每天背一页,撕一页,痛下决心要把这本小词典的所有词语,都融化进我的身心。当这本小词典已撕掉大半时,周叔叔碰到我,向我索还此书。我蒙了,支支吾吾好久,不知如何回答。之后虽然没见他再追问,我内心却愧疚并且感慨至今。
我常想,周叔叔虽也在港区,但好像在私塾念过一点书,有点文化,干的似乎也不是装卸的粗活,待人谦和,与人为善,也是自有原因的吧。
多年来,两家已相距较远,虽时有联系,也没见过周叔叔几回,只知道他好脾气地与家人相处,围砌方城,近省旅游,安享晚年。某一天,听说他开始夜不能寐,噩梦中往往尖叫坐起,惊魂不定。又过数月之后,半夜整夜不睡,骂人,摔东西,疯子一般不可阻止。家人无奈,只得送他进一家护理院。然而,情况愈来愈糟。几无联系的他大女儿忽然给我来电,请我帮忙转入一家大医院。我正出差在外,想象周叔叔的那时和气的模样,和他如今的病相,我迅速拨通了朋友的电话。
听说,周叔叔在这家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待了数周。人时昏时醒,只是用鼻饲进食。我母亲去医院探望了,也嘱我抽空去看望。周日的下午,我去了,他酣睡在病床上,喉咙里滚动着痰液。我不忍看下去,赶紧请医生用吸痰器,把痰去除了。他的呼吸似乎轻松均匀了些。他家人告诉我,他肺部严重感染了。他是我的父辈,也是我父亲的同事。我站立良久,心里默默地为他祈祷。也愿这些文字能唤醒他的记忆,给他带来生命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