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日,是徐云同志离开我们的日子。这一天是学雷锋日,从小最记得的日子,以后,肯定也会记得。
人到中年,不得不经历许多前辈的离去,每一次心动感怀,都成了无法言说、不愿深究的心事。在上音所经历的悼亡伤逝,往往因为忙于具体治丧纪念事务,更因为逝者的亲故友生会讲出许多更知近的情思,我通常都只是默默地听和读。
刚来上音时,就听说了她的名字,她的身份让我惊奇:八十多岁仍在担任党支部书记。过了几天我去泰安路登门看望她。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令,但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如沐春风。她并不多说什么,一句虚言套话也无,而那种气定神安、谦谦长者的气质,不由得就让我把她当作了自家的老奶奶。
那一天,我还从苍苍白发间发现了女性美。由衷地感叹,经历了这样一个跌荡起伏异动闪变的大时代,走过了八十三年人生岁月,是什么样的力量,才会让她眉宇之间仍然葆有那种纯善的美丽!这一定是一个不饰铅华的人,一个把对真善美的坚守当作终身理想的人。她做了超过一甲子的共产党员,她的主义,让人信服;她的信仰,有人格的担保和印证。
墙上有一帧她年轻时身着军装扎着辫子的老照片,热情美丽,光彩照人,让我疑惑这位显然从小家世优裕教育良好的上海女学生,怎么就成了部队文工团的小明星?她笑了,说我哪是文工团呀。那笑里,有否认自己有什么文艺才干的羞涩。
1949年,作为投身革命洪流的有志青年,十七岁的徐云跟随刘邓大军从南京出发,千里徒步,一直走到了大西南。她在重庆度过了青春岁月,为初创的新中国尽心尽力做着工作。三言两语,她就带过了那些基层经历,我从这些平凡述说中,听到的却是激情澎湃的重音。我父亲也是那个年纪在那一年春末夏初义无反顾地奔赴白山黑水,加入还在筹建中的人民空军。他们这样的人是怎样的,我能够感受到那么一点点。
每一次见到徐云同志真的打心里都是欢喜,但不是每一次都有机会恰当地表达。在学习讨论会上,在组织生活会上,在重阳,在新春,在一起走进上海地下党革命活动纪念地刘长胜旧居,在一起坐在她的居所抚摸温顺的大白猫。我知道徐云同志曾长期辅佐过贺绿汀老院长,是一位忠诚勤勉的好助手,她把个人的事业心和成就都花在了贺老带领上音的奋斗之中。她从未讲过自己如何如何,做过什么贡献,协调过什么难题,有过什么事迹,她也从未提及个人的遭遇,是否委屈,是否遭罪。我从未听她说人短长、以我为是,她口无恶言,心无嫌怨,一派包容含育、与人为善、期人向善的心肠。我也从未听谁说过她的不是,就连身边的保姆都跟我这个外人叨叨,阿姨人可好了。拿破仑的仆人也不觉其伟大,久病床头都难有孝子,有多少人经得起近距离的共处和长时间的磨洗呢。静好的徐云老太太,您让人起敬啊。
耄耋之年,虚将米寿,人生得此遐龄,不可谓不寿。人生得见复兴盛世、上音发展、子孙出息孝顺康乐,不可谓有憾。遗憾的是我们,我们失去了一位仁者长者,失去了君子交和忘年交。
我的遗憾还在于,那一天天气是那么好。那天早上我在她家看着老人家吃早餐,她很健康的样子,让我觉得这只是许多次平常的见面之一,当然,还会有下一次。坐了一个多小时,临走她还执意相送,有几步台阶,有转转弯弯的过道庭院。得感谢院长办公室主任冯磊同志有心,还给我们在弄堂里贺老院长旧居门口合了影,现在成了珍贵的纪念。说到旧居,我也一并说说吧。她很高兴刚刚办的这件事:那是她自己拿了两千元雇了小工给贺老旧居大门刷了新漆。她不无辛酸和无奈地说,不想看着大门锈蚀剥落的样子。那神情,仿佛崭新的大门里面已经是她梦中的纪念馆。一句话说出了我和史寅等几位曾为此努力过的同志们的难言心事。
再往后,听说她入院了,我随后赶到医院探视时,她已经昏迷不醒。侧立在床边,我知道这就是告别了。好人一生平安,她走时不怎么痛苦,这已经成了我们生者的自我安慰。我想,徐云老师一定还有未了的心愿,那就是我们要把从蔡元培和萧友梅创建至今已有九十年的上音、把贺绿汀和老一辈眷爱和为之奋斗过的上音办得越来越好。这是对徐云同志最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