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雨竹扇”世谊之情

　　此时的吴湖帆因身体原因，动笔不多，重在指点，但往往都说的精粹切要。譬如，吴湖帆认为，中国画讲究的笔墨皴法，在山水画中，树与石是主要的，树傍石，石傍树，树以点墨，石用皴法。皴法就是用笔墨的疏密来表现立体感和生命感。让颜梅华受益匪浅。

　　山水、墨竹、水墨荷花是画坛公认的吴氏三特色，吴湖帆对颜梅华悉心相教。颜梅华此前曾画过墨竹，但总觉不得要领。吴湖帆让他去福州路古籍书店买本柯九思的《清阁墨竹图》。颜梅华始有拨云见日之感。吴湖帆的水墨荷花，走的是八大山人和恽南田一路，却有自己的风格，被人评为丰肥之美而兼得雍容之态。吴湖帆以熟纸所画的水墨荷花，令颜梅华叹而观止。他也因之得其精要。

　　吴湖帆特别强调书法的重要性。他对颜梅华说：“画可以三日不画，书法不可一日不练。”由此，颜梅华在练习书法中体悟到，画之根基在书法。书法是中国画之经络，以线衍生出面。线条的最高艺术形式就是书法。古人把草书的线条能表现抽象的意义观念运用到了绘画之中，有一笔书，一笔画，书画同源。

　　吴湖帆常说起明洪武年间画华山图的那位王履的名言：“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吴湖帆对颜梅华的忠言是：“你跟我学，你要得我法，得我血，扬其貌。”

　　吴湖帆的一生似乎没有离开过词。记录了他一千多首的《佞宋词痕》词集，足见其在词学方面的功力。他晚年更喜填词，往往一阙填好，相约当时上海中华书局的大编辑吕贞白先生，前来帮其“咬文嚼字”。

　　说到吕贞白，其学殖深厚，群经外，喜诸子，擅诗词，衣着随便，一副山人打扮。陈巨来《安持人物锁记》中，称其为“十大狂人”之一，极有个性。性直如此，而词却写得委曲婉约。他曾任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古籍整理编辑组副组长、编审，与裘柱常、刘拜山、于在春一起，被誉为上海出版界“四大编审”。

　　几年后，颜梅华在电车上巧遇吕先生，他对颜梅华说：“你为什么不到我这里来？我现在岁数大了，我有很多你老师写的字，我送给你，你拿去保存吧。”这让生性谨慎的颜梅华感到为难。他心里很想去看吕先生，但又怕去了吕先生会给他老师的字，觉得不好意思拿。

　　吕贞白于1984年10月因心脏病突发去世。颜梅华一直为没去看望他而感到遗憾。

　　有一天早上，颜梅华刚到老师家，就见吕贞白先生和吴湖帆两人在书房里逐字逐句地研究着什么。颜梅华听到他们好像在争论一个什么字，声音都很大，用上海闲话讲“像寻相骂”（争吵）。颜梅华有点诧异。吴师母过来笑着轻声说，不用管，他们经常这样。后来颜梅华还常看到吴湖帆为一词一字，与人争得面红耳赤。吴湖帆对学问的较真可见一斑。

　　吴湖帆还经常和学生们一起说笑，师生间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气氛。有一次，他说，你们看，我们“梅景书屋”（吴湖帆为画室定的斋名）的学生中，有两陆（陆抑非、陆一飞），两梅（朱梅村、颜梅华），还有孔夫子、颜夫子后代（孔伯容、颜梅华）。真有缘啊。说完，他就哈哈大笑。

　　有一次，上海书画出版社低价处理了一批老扇面，品相甚好，颜梅华买了两把。那天早晨，正逢下雨，他带上扇面到老师家，想请老师作画，见老师还没起床，便放在了楼下许兰台（吴湖帆干儿子）处，请其转交。几天后，吴湖帆把画好的扇子交给他，并对扇面赞不绝口，说画起来十分顺手，还说扇面被雨打湿过，所以画幅雨竹，有水墨淋漓感。

　　颜梅华打开扇面，但见枝叶随雨势下垂，笔墨酣畅，题款：“雨中秀色。梅华世兄一笑。”再看反面，录写的是唐人刘方平的《夜月》诗：“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题款：“梅华世兄。吴倩。”颜梅华尤其注意到吴湖帆的落款，不称他为“贤棣”、“仁棣”，而题“世兄”。吴湖帆注重的这番世谊之情，让颜梅华深为感动。

　　如今，颜梅华还时常展开这帧扇面，抚摸欣赏，回忆前辈栽培扶植之状，温暖如旧。颜梅华追随吴湖帆学艺，前后约7年。颜梅华说，老师的谆谆教诲是我一辈子都受用不尽的。他犹如一盏明灯，照亮着我的艺术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