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水晶马车”

　　在老维克剧院的事情发生几周后，我的速记课程终于迎来尾声。某天晚上，母亲告诉我，史蒂芬打电话邀请我参加剑桥的“五月舞会”。在我高三那年，学校的一个女生有幸参加了当时的“五月舞会”，其余女生都嫉妒得不行，我们觉得能参加这样的盛会就像童话成真一样。所以，当史蒂芬再打电话来确定我是否出席时，我心花怒放地答应了。

　　虽然名为“五月舞会”，实际举办时间是6月。一个炎热的下午，史蒂芬来我家接我。他看上去糟透了，我没想到他的病情恶化得这么严重，我甚至担心他没力气开那辆福特汽车。我把史蒂芬介绍给母亲，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或忧虑，看着我们离去并挥手道别，就像童话中慈祥的王后看着白马王子带着女儿乘“水晶马车”去参加舞会。

　　“水晶马车”开始了一段恐怖的旅程。史蒂芬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恶劣驾驶习惯。他父亲平常驾驶车辆又快又暴躁，无论是山坡还是拐弯处他都会毫无顾忌地超车。汽车在田野与树林间飞驰。我紧张地盯着前方，史蒂芬的眼神倒稍显轻松。我想，也许是疾病致使他对生命态度的改变，与无解的疾病相比，他已不用在乎安全驾驶这样的小问题了。但我被吓得不轻，暗下决心回家时一定要乘坐火车，此时的我早已将童话般的舞会幻想抛到九霄云外了。

　　神奇的是，尽管那是我最危险的一次乘车经历，但我们还是平安无事地来到了史蒂芬的宿舍。我被史蒂芬引荐给他的同学和室友。他和同学们的交谈让我哭笑不得，他们互相说话的口气要么特别激进，要么冷嘲热讽，当然都是以幽默调侃的方式。不过我能看出在心底，他们对史蒂芬都是充满了喜爱的。

　　晚些时候，我们一块儿在国王街的一家餐馆吃了晚饭。之后，我们回到宿舍休整，然后我们就要穿过贝克斯泥泞的草地到史蒂芬上学的地方——剑桥大学三一学院。

　　随着舞会会场越来越近，我心中对这一切童话般的幻想也渐渐复苏，当时的场景让我想到了法国作家阿兰·傅尼耶的名著《美丽的约定》。小说主人公在灯火通明的别墅与黑暗神秘的野外之间穿梭冒险，从一个懵懂无知的旁观者变为一个最忠实的参与者。这就是我当时的心情，身处在三一学院中，乐队的演奏渗透在夜晚的空气中，通往河边的草坪被无数小灯泡点亮，草地中央树下的舞台上已经有好几对男女在翩翩起舞。

　　在那儿，我认识了史蒂芬更多的朋友，我们愉快地聊天、喝香槟。舞会进行一段时间后，有的伙伴离开了。我和史蒂芬坐在河岸旁的阳台上，看着舞台上的人们热情舞蹈。“对不起，我不会跳舞。”史蒂芬向我道歉。“那完全没关系，我不介意的。”我撒谎了。

　　不过，我对跳舞的愿望并未落空。在享受了一顿自助餐并痛饮了一大瓶香槟后，我们发现地下室藏着一个爵士乐队。房间显得很昏暗，唯有男生们的白色袖口和衣领在灯光下发出淡紫色的光。我被这独特的气氛所吸引，拉着他的手走进人群，在黑暗中跟随音乐翩翩起舞。我们在那里摇晃着、笑着、享受着美好的时光，直到乐队收工。

　　第二天上午是由剑桥的学生带受邀而来的人参观校区。午饭后，我们又坐上平底船，在水上享受下午时光。而我也开始考虑怎么回去的问题。“我想，我还是坐火车回去比较好。”我有些迟疑地跟史蒂芬商量，但他坚持要开车送我。我妥协了。不出所料，回家的路和来时一样惊悚。等我们一路颠簸地冲到圣奥尔本斯的时候，我已经下定决心，决不会再坐上那辆恐怖的汽车。

　　当我们停在大门口时，母亲正站在花园前等候。我简短地对史蒂芬说：“谢谢你，再会。”然后我就直直地走进了屋内，丝毫没有回头。母亲被我的冷漠震惊了，她责备我说：“你不会就这样打发那个年轻人回去吧，至少也得请人家进来喝杯茶呀！”她的话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我急急忙忙地冲出去。

　　看到我出来叫他，他愉快地和我一块儿回到屋里。我记得金色的阳光从门外射进来，照在他身上，他正在说舞会上的趣事，看上去那么迷人。我真的喜欢上他了，其实只要那种疯狂开车不要太多，我想我并不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