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一辈子记住赵君玉

　　入昆明，安顿好家人，李宗林办的头一桩事就是通过关系与一个刘姓老头拉上了关系。据称，此人是昆明城里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相识后，就把李蔷华拉到他面前，叫他一声干爹。干妈刘太太演过戏，人称“白牡丹”，是票友，也是戏迷，看过蔷华的戏，对她颇为喜欢，乖囡乖囡地叫得亲热。那一年，李蔷华16岁，她主演的《亡蜀鉴》《碧玉簪》《洪羊洞》都受到昆明观众热捧。

　　在昆明，演出和生活的格局还算稳定，偶尔也去周边城市走走。1943年，在云南昭通新生剧院演出，时不时会闻到一种刺鼻的气味。李蔷华向继父提出疑问。李宗林解释，云南地区贩卖和吸食鸦片很猖獗，许多当地人不仅自己吸鸦片，还用鸦片招待客人，低头抬头都能碰上鸦片鬼。说到鸦片，李蔷华联想到亲生父亲。熊省吾当年就是因为抽大烟，才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亲生女儿都舍得卖，就是为了买鸦片。

　　这一天，对面戏院催场的人来了，还没走到她跟前，腰就先哈下了，显得很是低眉顺眼。李蔷华起身还礼。没注意一旁的继父却直愣愣地傻了眼。待来人离开，他暗叫一句：怎么会是他？大半个上海的人都认得他，喜欢京剧的人大多知道他的名字。

　　演出归来，月上高楼，李宗林开口说，你还小，不知道，这个人叫赵君玉，他可是上海滩的梅兰芳，多大的一个明星呀。李宗林已经度过了初时的激动，语气平和放松了不少。

　　这个赵君玉，名云麟，原籍安徽，上海出生，为名武生赵小廉之子。他初习花脸，改学武生，学小生后始名君玉。后再改旦角，仍名君玉，方一举成名。早年曾与有“伶界大王”美誉的谭鑫培合演过《珠帘寨》等多部大戏，深受谭鑫培器重，后来又与梅兰芳合演过《五花洞》。在上海，他有三楼三底大房子，使的一杆烟枪，上面镶嵌的一颗颗亮晶晶的玩意儿，据称都是实打实的红宝石。

　　没等李宗林找熟人打听赵君玉为何如此落魄，就有消息传来：赵君玉去世了。

　　赵君玉，台上演的是美妇人，台下也是翩翩美少年。可惜人到中年后，一切的美都消失了。他后半辈子得一红颜知己，偏偏是个瘾君子。日军轰炸期间，两人为寻便宜鸦片，才来到云南楚雄，后来就到了昆明昭通。因长年吸食鸦片，身体衰弱，贫病潦倒，不能演出，最后落得以典当戏服、家用物件为生。去世后的赵君玉孤零零撂在戏台后面两天整，没有人来料理，最后还是李蔷华的刘干爹和刘干妈出钱帮助料理了后事。

　　赵君玉过世，有关他的故事蜂拥而至。有说他在上海滩整整红过15个年头，经常演出的地方即是天蟾舞台，人称“北梅南赵”。春风得意时，台下阔太太粉丝往他身上扔钻戒也是常有的事。有说《秋海棠》的原型来自他的故事，他曾和一位天津军阀姨太太有私情，东窗事发，军阀派兵围城，下令封锁铁路，追捕他，赵乔装打扮从水路逃离天津。至于脸被毁容的戏剧部分，也是真事，取自赵的戏班子另一旦角的遭遇。有说赵君玉贪玩，养过一只取名“玉娇娘”的鸽子，从头到尾，其白胜雪。

　　那晚，李蔷华和李宗林都没能合眼。关于赵君玉的生平，舞台形象的光鲜，挺尸门板的悲凉，像戏文一样，一遍遍地在心里过场。她已经警觉到，赵君玉从名伶到可怜虫的经历，足可作为自己受用一生的教训。她想：我得把赵君玉这个名字，永远地牢牢记住！

　　李蔷华决定不在这里唱了，离开昆明，还是回重庆去。他们是坐着货车去重庆的，钻天坡、云盘山、七十二道拐弯，三十几辆车一块儿出的昆明，到终点时没剩几辆。一路之上土匪出没，先杀人，再抢东西，耸人听闻，这是一条阎王路。算李蔷华他们命大，出生入死，风雨兼程，抵达山城时，一家人还是完完整整。

　　到了重庆，又一次安稳下来后，李宗林向女儿摊了刘干爹的底牌。刘干爹家业巨大，主业就是贩卖鸦片，当时上海最有名的三大毒枭都与刘干爹过从甚密，都是一伙的。李蔷华不由得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好你个老爸，原来我们是靠着一个大毒贩子，才在昆明混了一年多。老爸脸上堆满苦笑，有什么法子呢，不靠这样的人，戏怎么演，日子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