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别鸡,是奶奶与鸡告别,说穿了就是奶奶要卖掉鸡。卖鸡何须说得这么复杂呢?因为其中涉及到日本鬼子侵略中国。
那还得从奶奶养鸡说起。每年春天,奶奶要买七八十来只小鸡来饲养。“叽叽叽”地叫着、活像绒球般的小鸡,哪是雌鸡哪是雄鸡,是分辨不出来的,要待小鸡开始长硬毛了,才能看得出雌鸡雄鸡来。雄鸡请走街穿巷的“阉鸡佬”把雄鸡阉了,关起来养到过年时节,滚滚壮。雌鸡,就养着让它生蛋。
我小时候正是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年代。我家不是佃户,生活依靠在上海的父母做工。鬼子打进了上海,弄得我父母失业,自身难保,就此断了我和奶奶的生活来源,只能靠我伯父打临时短工,东拉西扯赚点小钱,供我们吃一顿饿一顿地过日子。
至于养鸡,恰是我奶奶的胸有成竹。用奶奶的话说,这是以防万一,到了实在走投无路的时日,只要有只鸡,还不至于马上饿死。所以到了春天,总得想尽办法去买小鸡。奶奶年轻时的嫁妆,已经当光卖光了,最后只剩一只银簪,也只好拿去变了钱,去买小鸡和糠皮饲料。
奶奶的养鸡,与村子里农户养鸡不一样。有的农户一早起来把鸡赶出门外,由鸡自找食物,去偷吃田间的作物,有时连碎石子也吃进去。没有食料保证的鸡,不仅个儿瘦小,而且生蛋也稀少。奶奶养鸡的规矩是——早晨把鸡喂饱,让它们到竹园、灌木丛去自由;到了中午和傍晚,鸡都知道回来吃饲料。既然是养鸡,就得给鸡吃饱。到了夏天,我常去高粱地头捉蚂蚱,用破袜子当盛器,把捉到的蚂蚱塞进袜子里,拿回家来喂鸡。由于鸡经常吃蚂蚱,所以隔三差五地生下双黄蛋。
这一天,我和奶奶只喝过一碗薄粥,晚上是饿着肚子睡觉的。第二天凌晨,奶奶起床了,说今天再要饿一天,真的撑不住了,叫你大伯去卖鸡。奶奶从鸡笼中抓出一只放在地上,给鸡喂食。鸡在大口吞糠皮,奶奶眼泪汪汪地对着它说,把你养这么大,你也生过不少蛋,今天只能靠你去换米,让我们饱餐一顿……既然要卖掉鸡,为啥还要喂食呢?奶奶的意思是,买鸡人不可能买回去饲养,而是杀了吃的。与鸡相处半年多了,总得让它吃饱了上路,以此与鸡告个别!
“奶奶别鸡”,是那个年代的无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