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天《致敬最美教师》全市大会上,我讲述了这个故事。当我这个70岁的学生有幸再度握起90岁的于漪老师温暖的双手时,我流泪了。
1969年春天。68届高中同学张俊中要奔赴黑龙江逊克县插队落户。我们几个和他一起编油印小报的同学相约为他送行。那时,我已经工作了,因为工伤,正好请假在家。那时的我们都很留恋学校生活,因为谁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这辈子还能不能回到学校,回到课堂里,听老师在讲台上讲课。
我们约在学校相聚,在学校的后院拍了几张照片,满院的迎春花开得金黄。拍完照,我们折进教学大楼,沿着长长的走廊极慢极慢地走着。没有目的,就是留恋。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清晰的讲课的声音。这声音,我太熟悉了,是于老师!于老师讲课的声音富有穿透力。是的,是于漪的声音。于老师是语文教改的先行者。在我上高一的时候,她来我们班级搞语文教改实验,用原来高二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一课进行实验。前后给我们讲授了三课课文,还举行了全市范围的公开教学。 “于漪老师!”大家都很惊喜。另几个同学都知道于老师的名声,但从来都没亲耳听过于老师的课。谁都没有想到,这时候于老师在上课,我们循着声音,赶紧快步赶去。
就像所有的教室一样,我们的教室有前后两扇门。后门有一块一尺见方的玻璃。我先踮起脚,探头从小玻璃中望去,没错,就是于老师。于是,我们几个同学轮流扒到那块小玻璃上,领略名师讲课的风采,没有轮到的就把耳朵贴在教室的门板上听课。那时,于老师快四十了,正是她成熟而有风采的时候。虽然经过了一场疾风暴雨,但没有摧毁她热爱教育的那颗心。她穿着那个时代统一的灰色上衣,剪着我熟悉的齐耳短发,依然保持着一个人民教师应有的朴素端庄大方的仪表,也依然保持着她讲课独有的风范。望过去,黑板上干干净净、一目了然的板书;还可以看到,教室里小同学听课的专注投入;更可以感受到,知识传授的庄严。
我们拼命地把耳朵紧紧贴在那扇门上,深怕漏掉一个字。透过教室薄薄的门板,于老师讲课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我们的耳中。那么抑扬顿挫,那么嘹亮饱满,充满了激情。就在那一瞬间,我们感到阳光穿透了厚厚的灰色的云层,照亮了荒芜的大地,仿佛有嫩绿的小草从我们的心田钻了出来……
法国作家都德写过《最后的一课》。这就是我们在中学里上的最后一课。由此,我再度感受到了汉语的美丽博大和诗情画意。汉语的笔画形状和它的声音,经过于老师的传播,让我坚信,它是世界上最动人最富于感染力的文字。
受了于老师影响,张俊中到黑龙江后做了老师,也在那里成了家。一日,他在江边洗衣服,不慎落水,溺水而亡,还不到三十岁。生活有时就是这样悲壮,有壮丽也有悲伤……我则选择了以汉语写作为终身的事业。
在《致敬最美教师》全市大会上,我讲述了这个故事,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当我这个70岁的学生有幸再度握起90岁老师温暖的双手时,我流泪了。我回忆着我的最后一课,想起了我生命中遇到的所有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