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大都会里,留不下古迹,地价太贵,一切都该被翻新更迭。庭荫的院落,院落里的大树,逐一为高楼取代。实际一点,务实永远是最大的赢家。
留不住可凭吊的岁月,每天在城市里来去,愈来愈发现生命的断层。情境没有贯连,回溯没有过往,看不到岁月流动的痕迹与传承的步履,半壁驱离,所有的存在都是浮生的浅根。城市的年龄浅得很,现实里缤纷喧哗的核心,浮躁的文化只有伸出的一根手指头长。
每天早晚在这样尘嚣里穿过相邻的社区上下班,一排一排密集的公寓,到处都是房子,翻不出什么新花样。
于是,每天换一条路走。巷弄连接着巷弄,我在其中偷窥各家院落里的草木遣兴,意外发现了一株银杏。
那银杏已高及二楼,拳头一般粗细。长在都市人家的院落很不容易,几乎贴着墙壁,非常局促。但银杏是气宇非凡的树,拥挤的空间依旧不掩帝王之色。那样特殊的叶形在阳光里粉粉的映绿,小扇面古雅典丽,出落得非凡,想不看到它也难。
我从初冬看到它转黄,片片叶落。今年开春时节一直念念不忘,算着它新叶爆青的日子。三月、四月小扇叶一点一点透青,在风雨里涓涓洗净长大,树身细长,高则高矣,唯叶片疏疏,就是瘦质不够丰茂。我想起在日本,萧瑟里它整排金黄,粗大的树干,像巨椿一样稳稳地安踞在地上,金黄富丽,帝王一般屹立。从石炭纪到二叠纪间它就在地球上生长了,自二亿多年前穿行到现在,是地球上现存的古老植物,被称为活化石了。
二亿多年前的孑遗植物,那个年代的东西现在仍存在的还有哪些?每天早一遍晚一遍看它静静站在那里,老的是时光、年轮还是人心、物种?种它的人要如何想呢?它身上传承的因子有二亿多年前混沌洪荒的风雨,沉敛凝止,又富丽壮阔,视觉上的美感充满诗情画意。早晚穿过社区,它是这方圆百尺里最有年岁的生命了,一眼看过去背景悠远,要追溯到旷古的世纪。市井嚣声,吹拂的风里带来石炭纪的依稀,我每天走过便领受一次远古的洪荒。
一株银杏那样紧紧的贴着屋宇,疏松的枝桠展向二楼,最古老的树,长在我们这个杂乱社区,没有古迹的城市。我每天走过,看它一眼,被称为公孙树的银杏一语不发,紧紧地壁立抿嘴站在那里。生长在这样的环境,合理地争胜,也不免窘于促迫,无辞以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