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道统之说,由唐代韩愈明确提出。他认为,儒家有自己的“道”,非佛老之道。这更早可追溯到孟子。孟子认为,由尧、舜至于汤,由汤至于文王,由文王至于孔子,各“五百有余岁”,其“道”代代相传(《孟子·尽心下》)。孔子之后,孟子虽未明言自己得其传,但隐然有承继之意——当然,今天看来,作为“亚圣”,他当之无愧。
孟子的说法,得到宋代朱熹认可和发扬。朱熹在《中庸章句》序中说:“《中庸》何为而作也?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盖自上古圣神继天立极,而道统之传有自来矣。”(《中庸章句序》)他在孔、孟之间加上了子思,以证明其“道统”之正宗。
在《孟子集注》一书结尾,朱熹写了一段颇有意味的文字:“有宋元丰八年,河南程颢伯淳卒……先生生乎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辨异端,辟邪说,使圣人之道涣然复明于世。盖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他让程颢直接上承孟子,也在二程兄弟后面,自然地加上了自己,以示儒家“道统”的延续不绝。
孔子之后,“道统”的有无,暂且不论,问题是:孔子之前是否真的存在着“圣贤之道”的传承——上接尧、舜,中经禹、汤、再由文、武、周公传到孔子呢?
弟子子贡认为是有的。“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论语·子张22》)孔子是“识其大者”的贤者,承继的自然是周朝“文武之道”。
那么,这一千古传承的圣贤之道的核心是什么?根据《论语》及其他典籍的一些零散记叙,可以推断,应该是 “中庸”,即“执两用中”。
《论语》记尧嘱舜之言:“允执其中”(《论语·尧曰1》);《中庸》有孔子评舜之语:“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礼记·中庸》);孟子说:“汤执中”(《孟子·离娄下》);新发现的“清华简”有《尚书》佚文《保训》一篇,据考证为周文王对武王的遗训,也嘱以“中道”治国。
不过,孔子在世时便已感叹:“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论语·雍也29》)“民鲜久矣”之叹,可见其时天下失“中庸”已久。
中庸,说到底,是一种“执两用中”的治国之道。这一圣贤之道,孔子虽有承继,却终未能使之“行于天下”。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大道”传承中,孔子之前,全为圣者,孔子之后,皆是贤者。圣者不再,只剩贤者,圣贤之道,成为了“剩贤知道”——剩下的贤人总算还知道。
在与友人陈亮“论道”的书信中,朱熹说:“千五百年间……尧、舜、三王、周公、孔子所传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也。”(《朱文公文集·卷36》)这是大实话。
为什么实行不了呢?因为战国后两千多年间实行的制度,只取“一端”,必然“执一”,因此,不得“执两”,难以“用中”,“中庸之道”也就鲜见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