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的夹菜,并非是自己给自己夹菜,而是专指给别人夹菜的行为。
孩提时,夹菜大多是大人们的专利。比如,我们姐妹几个见哪碗菜味道好,就盯上哪碗菜吃时,父母总是会夹其他菜给我们,并叮嘱:“好菜,要大家分享,不要一个人独享。再说,人需要多种营养,也还得吃各种小菜。”但也有例外,二姐原来寄养在乡下,初来乍到,她总是挑蔬菜吃,这时父母就会夹荤菜到她的碗里,并告诉她:“回到自己家了,以后不要客气啦!”
作为小辈,父母自己不挑好菜而总是给前来做客的长辈夹菜。尽管当时所谓的好菜,也不过是火腿片蒸鲫鱼、皮蛋抑或红烧肉之类,但在物资严重匮乏的年代,这些菜无论对于父母还是我们姐妹几个,诱惑当是可想而知的。见我们不去夹这些菜,长辈们便会动筷夹给我们。此时此刻,父母总是赶紧阻止,并强调说:“他们小辈以后有的吃,你们多吃点吧!”没有料到,父母之言行竟深深地影响了我们以后的就餐行为。直到现在,只要我们请客,面对长辈和客人,我们大体还是保留了这一“让渡”的习惯。
说夹菜是感情的艺术,是因为通过不同方式的夹菜,从中传递出双方之间的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温情。就比如父母给长辈夹菜时,不啻是挑好吃的,而且也总是挑最好的部位给老人——若面对的是一条鲫鱼,他们总是会挑肚皮的肉给他们,毕竟这个部位肉嫩而刺少。夹菜,并非只有清一色的行为,有时它也可以有多种灵活的表现形态。当年寄养在小山村祖父祖母家,我就时常享受这样的待遇。记得“双夏”时,祖母偶尔会杀鸡宰鸭,当年农村流行的说法是“吃鸡心,好记性;吃鸭膀,飞过岗”,于是,祖母总是在盛饭前将这些东西预先夹藏到我的碗底。而即便是老家最困难的时候,全家只能蘸一蘸炒芝麻下饭的时候,祖母也不忘先在我的碗里夹上一小匙猪油。
伴随着感情的传递,有时父母抑或长辈们的夹菜行为还教给了我们一些必要的夹菜技巧,比如吃梅鱼,因为是蒸着吃的,当夹它到碗里时,就得讲技巧,否则,因为个小、肉嫩,稍一用力,便一夹就碎;而夹在不当的位置,则一起身就一分为二。外公外婆家就在海边,母亲因为吃惯了这种梅鱼,因而也就积累了夹鱼的经验。每每观察母亲夹鱼,我便悟彻了要领:原来,母亲总是在不紧不慢、从从容容间去夹梅鱼的:但见一双筷子通过梅鱼的头部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斜夹其背部,因了连头连背斜夹,梅鱼始被稳稳当当地夹往碗或盘中。母亲笑吟吟地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斜夹呢?因为只有这样夹,将其头部和背部连在一起,才不会造成头与身的分离;也只有斜夹,也才能形成最佳的夹持面而不至于让鱼肉纷纷坠落。”听罢母亲的话,终让我感慨万千:生活处处有学问,只是平日不曾问。
美食可以把与我们最亲最近的人牢牢地牵系在一起。当我们共享美食时,温情暖意就在缭绕的饭菜香中弥散开来。而餐间发生的夹菜举动,更是屡屡成为温馨情绪的引爆点和发酵素,令我们记忆犹新,挥之不去。
而今,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极大提高,夹菜这一道传统风景线也正在慢慢式微,但无论如何,由夹菜带来的那种温煦的情愫则万万不可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