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缅甸回来后,朋友找出越南旅行的照片,屈指一算已经十二年过去。
那时没有智能手机,酒店预订平台Booking还未进入中国官网,甚至相关旅行指南书都不是去书店就能买到。飞机票是通过旅行社购买,上海不通河内需在广州转机,但可直达胡志明市。
那些年,法国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小说《情人》风靡,小说背景是上世纪初的西贡(今天的胡志明市),当我提到西贡时,年轻的旅行社接待员不知“西贡”为何地,但她同意双程机票可以从最北端的河内进,从最南端的胡志明市出。
与我同行的上海朋友在新加坡联合早报供职,我们说好在河内碰面。但她终究有点不放心,便飞来上海与我会合。
因为机械故障飞机延误了两小时,在广州机场的转机便相当局促。一位身着粉红制服的航空公司人员,把我们和另三位转机乘客带到运送行李的转盘边,身材瘦小的工作人员竟爬到转盘上,逆着转动的运送带爬到隔墙的那一面,然后让我们仿效他爬过去,说,如果坐巴士兜一大圈怕赶不上航班。我曾试图拒绝爬转盘,但工作人员道歉加央求,就这样,我们以不那么体面的方式进入国际机场。
行前朋友忙编辑报纸版面,我忙校对将要发表的长篇小说,来不及做越南行功课。我们是在飞机上匆忙翻阅朋友临走前从新加坡图书馆借来的英文版“孤独星辰”(旅行指南书),寻找当晚将要住宿的旅馆。我们选中一间叫“Classic Hotel”的旅馆,照片上的房间很雅致,当时的我们竟也并没有忧虑是否能即时入住。
到达河内机场十一点多,我们听从旅行达人指点,坐上迷你巴士。巴士乘客多是肤色黝黑的越南本地居民。我们把书页上旅馆地址给司机看,他点点头闷声不响,路上开开停停送乘客,直到车上只剩我俩。
车子拐进一条弹硌路的窄巷,黑漆漆的,两边小楼房都暗了灯,唯有小巷顶端一片粉红色灯辉,勾勒出格子窗框和挂着水晶吊灯的大堂,有如舞台布景。车子近前看清也是旅店,名字亮眼Prince Hotel(王子旅馆),我们俩正嘀咕不如住这间店时,指定的旅馆也到了,但Classic Hotel大门已锁上。
我们拉着拖轮箱朝亮灯的王子旅馆去,竟顺利拿到空房。付了定金拿了钥匙走进房间便发现旅馆内部陈设破败,窗帘拉动时一层轻灰扬起。凌晨一点,已经没有选择,只能将就住一晚。
早晨六点便被吵醒,房间里竟然有拉线广播,听不懂越南话,却即刻把我们拉回计划经济年代——小学和中学的每间教室都有拉线广播。一时间睡意全无。我们躺在床上回忆往事,我和朋友认识多年,却是第一次互相聊童年故事。我们甚至记起曾有过一本课外读物《南方来信》,记得男主角叫阮文追。
然而,旅馆的早餐,瞬间把我们转回市场经济的“后胡志明”时代。我们吃到了松软又有咬劲的法式面包加煎蛋和培根,越南咖啡从小小的过滤器滴落在面前的陶瓷杯里,正应了一句广告语,“滴滴香浓”。往后,我们在越南一路住不同旅馆,早餐都供应同样道地的法式面包和越式滴漏咖啡。
白天我们才会发现,从Prince到Classic虽然才几十米,小旅馆一间连一间,原来我们正行走在河内老城的旅馆街。这里的人行道不超过一米,小店小铺的货物架和行人争空间。摩托车声喧嚣,铺满街道轰鸣而来。骑士半数是女子,越服“袄黛”衬出她们纤细的腰身,飞车时,头盔下乌黑长发飘逸。
果然“孤星”推荐的旅馆没有辜负我们的信任,房间洁净优雅如同照片展示,深色木质地板木质百叶窗配白墙白床铺,三十多美元一晚。隔天,另一朋友从新加坡飞来,和我们在旅馆会合。
住旅馆街的乐趣是,夜晚这条街聚集各国旅客,人气旺盛充满相遇的可能。小街街角杂货店门口扔着许多塑料小凳,此时已坐满旅人。很多游客干脆坐在人行道街沿,人手一瓶杂货店的啤酒,街道甚窄,对角线上陌生人互动热烈。没想到街头比酒吧更酷,爱酒的新加坡友人兴奋感叹。我们两个上海人则想起多年前的夏天,我们在弄堂乘凉的日子。
那是2007年1月,上海正冬日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