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袁筱一为《一寸灰》做的序,她对毛尖文字特征的描述是相当精准的:她的文字自有一种气势,不费吹灰之力,文眼就在那里冲你眨眼,而且永远是你绕了两圈也捕捉不到的点。用两个字来说,就是“痛快”,既“快”且“痛”。电影评论如此,文学评论也是如此,甚至在朋友之间开点琐碎的玩笑,她的精彩之句也是信手拈来,让你分分钟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怎么过都不是浪费。
珠玉在前,瓦石难当。却忍不住还是想写一写毛尖。文字拉近了毛尖与读者的距离,不近不远,不温不火,刚刚好。她是思南读书会的熟客,曾一度连着两个礼拜做嘉宾,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可听者不嫌多,因为毛尖思维敏锐,语言犀利,节奏明快,颇具喜感,嘻哈之后又蜕变为沉思者。总之,文字世界里的毛尖是一个异数,是大怪路子。
毛尖的反应非常之快,当你还在想着如何整理思绪表达见解,她已进入妙语如珠,口吐莲花的境界。我很好奇,毛尖的这种快速应对和掌控局面的能力从何而来?据袁筱一介绍,这是有大量阅读托底的。她的阅读是发散式的,有报道说她在看伍尔夫的书,突然就会想到去看她朋友的书,然后再回过头去读伍尔夫。这样的读书路径,小路、大路、胡同、田野、分岔口、烂污泥路、大马路、弹硌路,高速她可能也想一跃而上,就这样层层密布,互为交织,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知识体系。再看看她的求学硕果:华东师范大学外语系学士、中文系硕士,香港科技大学博士,这些学位并没有把毛尖挤压成一个无趣的人。
有时候觉得毛尖是藏匿于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猴子,这里戳戳,那里指指,四处张望,满是好奇,活络得很,到哪里都能瞬间掀起热火朝天的气氛。张大春也忍不住发问:“还有谁没挨过毛尖一下子的?”那个看似嬉笑怒骂的角色,其实心思是极为细腻的,你看她是这样讲解电影中镜头的:
比如美国电影《教父》,在我们的想象中,教父说话应该很厉害,声音很响亮。但是这个教父说话声音非常轻,轻到全场必须鸦雀无声,你才能听到他的声音。这就是教父的气场。这就是演技。
同样,你也能够在毛尖的影评文章中体会到她的专业、思考、幽默、细腻、俏皮、激情和性感。
新著《夜短梦长》之《打我打我:现代谋杀艺术》里有这样严肃的思考:“电影结尾,整个银幕顶格展现一个人物正面特写,他举起枪,面对观众开了一枪,然后直接落幕。它是射向无辜观众席的无名子弹,来自没有人可以预测谁也说不清来龙去脉的现代丛林,这一枪,就是现代银幕谋杀的第一次枪声,预告了再也封不住的伤口。”我刹那间想到了美国校园枪击案。毛尖的文字不仅仅是在谈电影,她把我们照进了现实。
她把恋人絮语“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演变成了晴天霹雳;她认为易先生和王佳芝的激情戏有点运动员的吃苦耐劳感;她把粗俗而不低级的《南方公园》呈现出来,恶搞随处可见,却句句坐实,以其坦诚、天真的书写打败了正襟危坐的假道学和搔首弄姿的伪君子,渴望以最快的方式进入此片。
读毛尖,可以读到各种可能性。她的文字令人喷饭,促你思考,让你在爱情的伊甸园里浮想联翩,又在某个出其不意的十字路口提升了荷尔蒙,却又在尴尬的现实面前磕磕绊绊。总之,她是一味掺杂了最少化学元素的清洁剂,冷不防扫除心灵深处的犄角旮旯,你开怀大笑,继而略微思考,如此有益身心健康的方式,老少通吃。
就是这样一个好玩儿的毛尖,我能想象她在某些私人场合的痴头怪闹和叽哩哇啦,却不曾见过她的眼泪,哪怕在文字里。就像她自己说的:“像我这种跟谁都能相处的,要把我弄恼火,不容易。”可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又怎会没有眼泪,只不过她现在把泪水更多地给了电影。在新书代后记《该流的眼泪已经流过》结尾处,毛尖这样写道:“要感谢的朋友数不胜数,借里尔克的诗句,想到大海的潮涨潮落万千变化,同样在你我的眼里显现,我就觉得再也不用多说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