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诞(十二)

　　1912年5月，吴昌硕定居上海。可以说，海派书画艺术正是随着一代大师入住老闸北北山西路吉庆里后，正式进入了一个大师辈出、精英云集、成就卓然的鼎盛期。

　　历史成因、时代风云使吴昌硕与吉庆里今生有约，一个人与一条里弄就此书写了不朽的史诗华章。吴昌硕在这里最终完成了暮年的变法，打造了一个流派的艺术高峰。

　　1913年的早春二月，吴昌硕举家从上海吴淞乔迁到闸北北山西路吉庆里923号。已年届70的缶翁，高兴地把此新居题为“去驻随缘室”。缶翁入住吉庆里后，对自己的诗书画印进行最后的艺术冲刺与全方位的突破，从而进入了人艺俱老、心手相畅的化境，在这里实现了从书画大师到海派书画领袖的华丽转身。

　　吴昌硕的书法取意散氏石鼓及汉碑晋帖，其运笔苍劲老辣，结构欹正相参，入住吉庆里后更加高古雄浑而大气磅礴。其篆刻宗法秦汉玺印、封泥瓦甓，并以钝刀硬入奏刻，古朴苍莽，气淳质厚，入住吉庆里后更加恣肆雄健、强悍浑朴，信刀驰骋而不拘成法。其绘画效法青藤、八大、石涛及任伯年等，笔墨遒劲，构图饱满，敷色古艳。

　　入住吉庆里后，缶翁更加豪放酣畅，浪漫洒脱，尤以篆籀之法入画，形成了郁勃的金石之气。其画上题跋诗文更加率真，丰富了画面语境。吴昌硕亦是一位著名诗人，入住吉庆里后更是创作了大量的诗文。诗笔生动幽默，情感真挚朴实，意境高迈深邃，具有杜甫写实主义的风格传承。在他晚年的书画印中，弥散出强烈的金石精神，从而成为那个时代一种高昂的民族精神的标杆。

　　号令天下，主导海派艺家群体

　　吴昌硕作为众望所归的海派书画领袖，结社契盟、主导艺事，使海派书画家真正以独立的公共群体面世。在“去驻随缘室”中“少长咸集，群贤毕至”。在吉庆里，聚集了海上一流的艺术家群体，如陈宝琛、陈三立、沈曾植、朱祖谋、张謇、康有为、李瑞清、曾熙、张元济、王一亭等，使吉庆里衔华佩实而绚丽芬芳。吉庆里在中国艺术史上是一座空前绝后的人才宝库。吴昌硕在这里先后培养了潘天寿、王个簃、沙孟海、诸乐三、诸闻韵、钱瘦铁、徐新周、李苦李等，这是吴昌硕伟大的历史贡献。

　　以“保存金石、研究印学”为宗旨的西泠印社初创于1904年，由四位杭州篆刻家叶铭、吴隐、丁仁、王禔所发起。1913年在西泠印社成立十周年之际，年届七十的吴昌硕众望所归地出任了西泠印社首任社长。由此不仅奠定了吴昌硕在全国书画界的领袖地位，而且确立了海派书画在当时的重镇地标。而吴昌硕对西泠印社也感情深厚，1914年他在吉庆里亲自篆书了长篇《西泠印社记》。1916年作《西泠印社图》并题诗：“柏堂西崦数弓苔，小阁凌虚印社开。记得碧桃花发处，白云如水浸蓬莱。”并在当年篆刻了那方著名的“西泠印社中人”。1917年又为印社撰写了长联，使吉庆里留下了永恒的西泠情结。

　　1915年，吴昌硕又在吉庆里被选为海上题襟馆金石书画会会长。这是一个典型的海派书画家艺术家艺术团体，在清末民初的海内外艺苑颇具影响。书画会不仅是海上书画家们切磋笔墨、探讨世事、品评鉴赏之地，而且也是书画金石作品的代理处。吴昌硕于1909年与高邕之、钱慧安、蒲华、杨伯润、王一亭、张善孖等人创办了豫园书画善会，借豫园得月楼为会所。凡陈列于会中的书画作品售出，钱款一半归作者，一半归会中，用于慈善救助事宜。因有吴昌硕的中坚作用，特别是他入住吉庆里后，积极参加会中活动，并担任了书画善会的副会长，因而书画善会在民国初年十分兴盛，会员达200多。书画善会冬施米、夏送药，取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热情睿智，践行领袖担当

　　吴昌硕是一位极具家国情怀、担当精神、忧患意识和仁爱之举的艺术大师。吉庆里成了当时海派书画家慈善赈灾的中心之一。他不顾自己年迈多病，以义不容辞的态度参加社会上的各种救助活动。如他为抢救国宝《汉三老石》而到处奔走，忍着病臂之痛作画义卖。1917年冬，直隶、奉天百余县受灾，饥民数百万，他和王一亭吉庆里合作《流民图》义卖赈灾。1919年秋，豫鄂皖苏浙五省爆发山洪，灾民多达一百多万，他又和王一亭再次合作《流民图》画册，印刷出版，义卖赈灾等，这些功德无量的善事义举，充分展示了一位艺术领袖的人格力量和大爱之心。

　　1925年5月30日，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发生，令全国震惊。6月1日，上海全市总罢工、总罢课、总罢市。6月26日，上海美专学生到吉庆里吴昌硕家募捐，吴昌硕抱病作画，义卖捐资，并连夜在家写下了长诗《五卅祭》，愤怒谴责殖民者的血腥暴行。“烽火逼天天昏黑，天光斜射海苍赤。炮声一发弹雨激，饮弹之人涨阡陌……”在他的带领下，康有为、章太炎、曾熙等元老级的书画家均提供了义卖作品。

　　交游广阔，人格魅力扩大朋友圈

　　1913年的10月31日，年仅20岁的梅兰芳应上海许少卿之邀首次来上海献艺（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开北京跑码头），在四马路大新路口丹桂第一台演出《彩楼配》《玉堂春》《穆柯寨》等。梅兰芳由吴昌硕的好友刘山农陪同来吉庆里拜望吴昌硕，邀请老人前往观看。当吴昌硕看了梅兰芳的演出后，对其精湛的演技，相当赞叹。尽管他们之间年龄要相差50岁，但梅郎的儒雅及对书画的喜好，使他与缶翁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吴昌硕应允了梅兰芳求教画梅的请求，以增添其演出书卷气，从而对海派京剧的崛起提供了相当大的艺术支持。

　　当年的四大名旦中，另有一名旦亦喜好丹青绘事，他就是有“无旦不荀”的荀慧生。在1921年秋光浓艳的时节，他来海上献艺，同样由刘山农相伴到吉庆里，将自己的绘画作品请缶翁指教。老人慧眼独具，在这位年轻名伶的笔下，看出了一股郁勃的才气与潜在的底蕴，亲笔示范，并嘱其多临历代名家之作，从中借鉴。缶翁的待人真诚与具体指点使荀很是感动。此后凡是来海上演出，必到吉庆里拜望老人。1927年春光明媚的三月，荀慧生在上海一品香正式行了拜师礼，成为缶门入室弟子。

　　自1913年吴昌硕入住吉庆里后，在好友王一亭的介绍下，认识了日本名士白石六三郎，他在离缶翁住处并不远的虹口公园北侧的江湾路上，开设有一家上海最大的日式私人花园——六三园，以精致的日本料理名闻海上。六三郎一经相识缶翁，即来到吉庆里恭请缶翁为其画了《群燕图》及《崩流激石图》。1914年金桂飘香、枫叶含丹的秋日，六三郎在六三园中，举办了“吴昌硕书画篆刻展”，这是71岁的缶翁第一次个人艺展，嘉宾云集、高朋相聚。日本大阪高岛屋也在其后举办了影响甚大的“吴昌硕书画篆刻展”，并出版了作品集，由此奠定了吴昌硕在日本艺界的高端地位。1915年，吴昌硕在吉庆里创作了巨幅“芝仙祝寿图”，应邀参加了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太平洋万国巴拿马博览会”。美国著名的大都会博物馆还收藏了吴昌硕的“与古为徒”石鼓文匾。吴昌硕所产生的世界性艺术影响，也极大地提升了海派书画的国际地位。

　　1927年11月29日，一代书画大师、海派书画领袖吴昌硕逝世于吉庆里。缶翁远行了，然而吉庆里却成了海派书画艺术的“圣地”。从江南文化、海派文化到红色文化，吴昌硕正是以其人格艺品，树起了一座非人工所能建造的丰碑。

　　老而弥坚，诗书画印全面冲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