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次次日升日落,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终有一天,时光戛然而止。”对电影《那般良夜》里的拉尔夫·梅特兰来说,这可能是他最真切的内心感触。作为小说家和编剧,他有着非凡的职业生涯,他的作品不仅连续六个月占据畅销书榜首,他本人也是英国电影学院最佳编剧奖的获得者。但这都是过去。现在,年逾七旬,身患重病,生命不会超过六个月,在光阴戛然而止之前,他将何去何从?
根据N.J.克里斯普舞台剧改编的这部英国电影,场景设置在葡萄牙,在如此沉重的话题下,阳光、绿树、远山、小溪,美丽的自然风光,透出一种暖意;而动听的音乐,又把电影染上一层明丽和抒情的色调。光明把阴暗和死亡驱离。
这是一部关于和解的电影,在生命最后关头,任何芥蒂和恩怨,不能成为进入另一世界的障碍,尤其是亲人之间。电影的主线,围绕着拉尔夫和他儿子迈克尔来展开。对拉尔夫来说,病重的消息,他唯一能告知的对象,是他儿子,他觉得愧对他。拉尔夫误把佣人的儿子当迈克尔,指着天上飞翔的猎鹰这样说:“猎鹰一直转一直转,听不到主人的呼唤,走散了,分离了,这时混乱就开始了。”他解释的“混乱”是:“乱糟糟,没有秩序。”或者:“每个人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他曾有的家庭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没有关心过儿子,以为为儿子付昂贵的学费就是帮了他,在他的信条中,钱能解决一切问题。当儿子答应和他见面,“我见到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他宽慰了。而对迈克尔来说,他有理由不满,父亲并不期待自己的出生,“连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你都不记得了,那时我五岁”。迈克尔对女友凯西讲述了父亲的故事:十三岁时,父亲买了一条船,说好全家一起度假,可迈克尔和妈妈在港口等了两周,父亲却抱上了别的金发女郎。如今,当拉尔夫来日无多,父子俩尽弃前嫌。父亲知道自己即将成为爷爷,活着见到孙子,成为他维持生命的驱动力;而儿子也真情告白,事实上,他一直以作为作家的父亲为荣,父亲的书深深影响了他,以致他自己也成了一名作家。他要和父亲一起完成父亲最后一部作品。
扮演拉尔夫的是约翰·赫特,他的《午夜快车》和《象人》曾分别获得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和最佳男主角的提名。这部影片成了他的绝唱,上映前,他自己也患病去世。约翰·赫特以老顽童形象,让拉尔夫在即将进入死亡——那般良夜之前,获得生命最后的灿烂。他和现任妻子安娜是老少配,在拍电影时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安娜任护士的医院,从此,不离不弃二十年,尽管也有矛盾,比如安娜想要孩子,丈夫并不想。拉尔夫对妻子保守自己不久于人世的秘密,是不愿让安娜痛苦。他原来对未来的儿媳凯西,冷嘲热讽,都是因为她妨碍了他向儿子吐露患病实情的机会,而一旦获悉她怀有了自己的孙子,马上变得兴高采烈,而凯西也是一个大度的人,她原谅了他的无礼。
电影中,有一个穿白色西装的人,一共出现四次,表面上,作为临终事务机构工作人员,他是被拉尔夫雇来实施安乐死的,事实上,他可被用作多种解读。有人认为他是上天,他关注着拉尔夫所有一切,给他指引和劝导;也有人认为他是死神,在带他离开之前,让他在人世再多停留一会儿。在我看来,他可能是拉尔夫心灵碰撞的另一个自我,拉尔夫想死,又想活;他想到自己会逐渐瘫痪、然后死去,又觉得会逐渐好转。“白衣人”给了拉尔夫坚持下去的勇气,“用最后几个月吐露真心,你会获得无尽的力量”,又在拉尔夫弥留之际,给了他一个微笑。“白衣人”远去的背影镜头里,是拉尔夫朗诵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诗歌的画外音:“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在人生的冬季,谁都应该执著地拥抱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