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旧书来,旧刊更为丰富多姿。以《良友》为例,它是记录我国上世纪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的历史文献,包括国内外大事、各领风骚的人物、社会动态、科学文化、民族风俗等,图文并茂,且立论公道、不偏不倚。在世界期刊史上,《良友》也占有领先地位,为中国期刊开创了新纪元。
与其说我爱旧刊,不如说我更爱这些办刊的文化前辈。年届百岁高龄的欧阳文彬先生,虽不能说她是耳聪目明,但头脑可清晰哪!谈起1949年前后她编辑《中学生》《新民主妇女》和《翻译》等刊物,如数家珍,许多细枝末节都能回忆出来。丁景唐先生主办《蜜蜂》杂志时只有二十来岁。之后,经他手编辑或领导的刊物多达十余种。每次听他谈编刊的过往,是我最享受的时光。还有办刊高手沈寂先生,我曾在报上开过一个“沈寂与旧刊”的专栏,写他编《春秋》《西点》《巨型》等期刊的细节。他说那时一个人办《幸福》月刊,约大个子、酒糟鼻的男性作家林微音写稿,讲好在咖啡店里碰头,沈寂口袋里揣着钱,把林稿字数毛估下,就立马一边收起原稿,一边交钱付足了稿费。这一幕听得如同天方夜谭!还有金性尧谈《萧萧》,徐中玉谈《报告》,屠岸谈《人民诗歌》,罗飞谈《未央诗刊》,如此等等,都是第一手的文坛史料哪!
这就是我要写这些旧刊的缘由和精神动力。这也是我这些长短文章的与众不同之处。
当然,这里主要是写我所收藏的旧刊。有的刊物名气大,史料亦重要,但我无缘得手,当然不会去写。有的刊物十分稀有珍贵,如全套的《万象十日谈》《文帖》等,虽有收藏,却没能挖掘出更多史料,只得暂付阙如。有的刊物影响虽小,甚至是不公开出版的内部刊物如《小高炉》《电机文艺》,涉及的人或事有点意思,并留有那个年代特殊的印痕,也就不吝笔墨,以备一格。希望我写下的这些文字,有更多的文史含金量,并且是鲜为人知的。不是泛泛而谈,作一般性的介绍,也不是“百度”一下唾手可得。
长短六十篇文章,按刊物创办时间的先后列序。排定目录才悉知,我所谈旧刊,资格最老的竟是出版于百年之前的1917年《银行周报》。因我服务于银行界二十五年之久,也就会多予关注,先后写过十余种金融旧刊。这是较容易被忽视的一种珍贵资料,研究金融文化史必不可少。最后一种刊物是《漫画世界》,由新民晚报社创刊于1985年,距今三十多年时间,虽刊龄不算长,却已纸张泛黄,弥漫历史气息。还因创办主持者是老报人,由一位文字工作者来办漫画刊物,又聘请老漫画家张乐平任主编,此中故事多多,不写一写我觉得对不起主办者,也对不起爱好漫画的读者。
近现代以降,我国已成期刊出版大国,而上海又是各种期刊林立的重镇。仅现代文学期刊目录汇编就不下数千种,虽然还没有出现类似中国期刊发展史这样的大型工具书,但有识之士已认识到期刊对文化的传播作用,对重要期刊如《新青年》《北洋画报》《现代》《良友》《旅行杂志》等,进行全套影印出版,或进行数字化处理,化一为千万,让濒临消亡的旧刊得以妥善保存,并发挥更多的研究和使用功能。
说回到我的旧刊,它是我淘书并写作书话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我研究现代文学等相关史料的一种重要纸媒。拥有这些旧刊,并不断进行整理写作,乃是我六十岁挂甲退食后的一种人生乐趣。
我还是信奉这样的观点:作文,有一份材料说一份话,尊重史实,力求准确。编书,每一书有每一书的特色,让读者读来有耳目一新之感。书中文章大多没有结集过。
在新媒体时代,纸质刊物已渐行渐远。那份历史的述说,还将持续下去。
(此为“开卷书坊”第八辑之《旧刊长短录》一书自序,文汇出版社,2019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