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学家沃尔夫冈·泡利(Wolfgang Pauli,1900-1958),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1925年,他二十五岁,提出了泡利不相容原理,为原子物理的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可是由于他性格狂傲,口无遮拦,得罪很多人,迟至1945年瑞典才颁给他诺贝尔物理奖,表彰他二十年前发现的不相容原理。同一年的八月,两颗原子弹,毁灭了广岛和长崎,无辜百姓遭殃。尽管泡利没有直接参与原子弹的研发,但他开创性的工作,有助于原子弹的发明。泡利陷入了深深的道德困境中,不断反思,他赢得“物理学的良心”之称。其实,早在1945年之前,他内心就“出现问题”,并求助于心理学家荣格,两人通信二十年。湖南科技出版社有一本《当泡利遇上荣格》,从中应该可以知道更多细节。
他的物理良心和刻薄并存。泡利让爱因斯坦难堪过,也让杨振宁难堪过,实际上他让无数人难堪过。爱因斯坦作报告,他坐在最后一排,对着爱因斯坦的演讲发出一连串的质疑,连这位“神一般”的物理界头号人物也招架不住。以后爱因斯坦演讲,都会下意识地看看最后一排坐了谁。但是爱因斯坦绝不忌才,更不记恨,据说1945年,泡利获诺奖,他那封推荐信起到关键作用。杨振宁在《六十八年心路》一书里提到,1954年他在普林斯顿报告他的研究成果,恰巧,泡利也在。杨振宁报告一开始就在黑板上写了一个“表达式”,泡利立刻提出一个棘手的问题,杨回答“不知道”。泡利不依不饶,再次追问,杨解释:“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们仔细研究过,但是没有得出确定的结论。”泡利不满意杨的回答,说:“这不是一个充分的辩答之词。”杨很尴尬,说不下去了,于是坐了下来。还好,奥本海默出来打圆场,让杨继续报告。不过,后来杨懂得了如何和泡利相处,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最近读了物理学家黄克孙先生一篇文章《我的物理创作经验》,文中提到他第一次见到泡利时,泡利知道他是中国人后,开口第一句就问:“你读过《金瓶梅》没有?那是一本强烈的 (powerful) 小说!”这个开场白实在有意思,它符合泡利的个性。1955年黄克孙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做了个工作报告。这样的报告,对于一个年轻的物理学者,是颇有威慑力的, 因为在座的都是物理界的大佬, 包括尤金·维格纳、弗里曼·戴森和奥本海默。而那天多来了一个大人物——沃尔夫冈·泡利。黄克孙写道:“我一开始演讲,泡利便睡着了。等到我说这‘赝势能’不hermitian 的时候, 他忽然睁开眼睛说,‘不 hermitian? 我不喜欢!’坐在第一排他左右的奥本海默(又是他!)和戴森替我辩护:‘这是行的,因为……’‘不!’泡利说,‘它不 hermitian,我不喜欢!’但他很快地又睡著了。”
黄克孙当时租房子住,房东是一个德国老太太,晚上黄回去,老太太说:“你猜今天谁来看我了,泡利。他说你今天作了个报告,并说你的理论‘nicht dum’ (不笨)。”泡利和这位老太太的先夫显然是至交。黄听到“不笨”两字,非常高兴。泡利难得这么夸人。他通常的评语是:“这连个错误都算不上。”1956年,黄克孙在普林斯顿结婚,还收到泡利的贺信。所有描写泡利的文章,黄克孙这篇最精彩,短短一小节文字就把泡利写活了。
我对“毒舌”泡利,充满敬意。大概泡利的“良心”和“纯真”,化解了所有对泡利的不利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