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灯泡师傅和数学老师
邓宝是个大光头,头皮贼亮贼亮的,上海人把为男男女女牵线的介绍人称作灯泡,意思是为他们牵手照亮。于是人们就把邓宝师傅叫成灯泡师傅了。
有个退休阿姨被灯泡师傅拉来做他的女助手,姓席名天红,人们就称她为“夕阳红”红娘,有的直呼为红娘。
“夕阳红”婚介所开张不久就有人上门来找朋友了。这个来的人把自己打扮了一番,但却扮不出腔调来。他的头发墨黑,可是同干橘子皮般的老脸反差太大,一看就知道是染上去的。上身穿了件豆沙色的毛料短大衣,里面是蓝色条纹的白衬衫,还套了件淡黄色的毛衣,同时不合时宜地系了条猩红色的领带(现在的上海人,再不以赤膊戴领带为光荣了,再不愿在头颈上套一个洋绞索了,而讲究休闲、自然、返璞归真了)。脚上穿了双落了伍的尖头皮鞋,这种式样已淘汰了,早已进了清仓商店,打对折甚至打三折出卖了。总之,他打扮不成有腔调的老克勒,而是上海滩最没有花头的城里乡下人。
他从短大衣里面的贴身口袋中掏出一张工作证和身份证,恭恭敬敬地端到灯泡师傅面前:“这是我的证件,请验证。”
灯泡师傅接过工作证和身份证,伏下身子在本子上登记了,并不断地点头称好:“不错,东山中学高级数学教师高山老师,65岁。60岁左右,对老男人来说,是最佳择偶年龄段,对老女人来说是不佳择偶年龄段;65岁左右,对老男人来说是不佳择偶年龄段,对老女人来说是找死的择偶年龄段。你是65岁,正好踏在门槛上,划进划出都可以,我帮你一把,你可找个年轻的老太婆,我不帮你,你只能找个老寿星级别的老太婆。”
高老师从皮夹子里摸出十元钱递了过去。灯泡师傅想这个教书先生是老实人,但也是手里捻不开的人(上海土话:吝啬),不像做生意人手面可大了。他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钱收了过去,并给了他一块联络牌子,上面有他的手机号码和通讯地址。
高老师一本正经地说:“我也开诚布公,对女的学历上没有要求,只要高中毕业就行了,但年龄上有要求,不能超过60岁。对女的职称上没有要求,我是高级职称,对方无职称也可以,但必须有退休工资,二三千元也行,自带饭票。对女的卖相上没有过高要求,只要看上去舒服就行,但个子不能矮于一米六十。对房子……”
灯泡师傅对高老师开出的账单很不满意,心里在说你自己在秤盘上称过吗,有几斤几两?他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家房子有多大,在市中心还是在边缘地区?是商品房还是老公房?”
高老师还没听出他的话中之话,仍旧自说自话说下去:“我住在南市区,是老式石库门房子,西厢房,23平方米,我的房子既小又暗,即使女方肯住进来,我也让不出来。”
灯泡师傅说:“南市区是下只角,你连下只角的老房子也不肯让出来,是要去上只角买商品房?你买得起吗?你要找个上只角有房子的女人,娶了娘子又赚了房子,你在发烧吗?”灯泡师傅连珠炮似的发问,够凶。
高老师被闷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灯泡师傅继续说:“相亲角是社会大学,我给你一点社会学知识,儿子比爷大,房子是老大。孤老头子配孤老太婆。孤老太婆要么是死了老头子,要么是被花嚓嚓的老头子抛弃了。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房子总是传给儿子的,哪有传给娘子的。你娶了死老太婆,又挤走了她的儿子,娘子、房子,门门有彩,门门不落空。这不是在说胡话吗?”
高老师被数落得噎住了,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席天红问他南市区的西厢房为啥不能让出来做新房呢?高老师说:“我是老来得子,儿子32岁还没成家,他学历低、工资低,我不把房子留给他,他八辈子也娶不到老婆,外来妹也不肯嫁给他。”灯泡师傅来劲了,拉大嗓门说:“我说得没错,儿子比爷大,房子为老大,爷的房子要留给儿子派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