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九十九里滨时,风大了,还下着雨,黑色海滩上散布着少许岩礁。那条毗邻太平洋的壮美海岸线有着非凡的绵长与澎湃,在日本境内很少见。
这个冲浪圣地有凛冽感。与黄昏的太平洋面面相觑,我吃了一枚甜得发腻的和菓子。此情此境难以言喻,与伊豆山林间的清灵和东京上野怀石豆腐料理的幽玄相仿,我亦触及到某种物哀情怀。物哀是一种气质,十分具有直觉性,喜欢的人能瞬间辨出。
九十九里滨是女友常在嘴边念叨的地名,在日本关东千叶县。当年女友在深秋离开了那个无法给她世俗归宿的他。那要命的虚空感使得她在第二年就抓住一个当时离自己最近的人走入婚姻。婚后三年一直温和、淡漠而游离。她离婚时,光阴像橡皮擦瞬间抹掉了1000多天的印痕。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拿到离婚证的第二周她就来到九十九里滨看海。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后来十年她一直单身。天赋灵性越高的女人,越难以收获世俗意义的美满。她需要超越以爱为命的轮回周期,不执迷,会欢喜,如此才算安顿了自己。
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记住的日子。在黑沙滩上,我突然想到村上春树的某个小短篇。男主人公固定的人生模式是与一些女性保持不即不离的状态,自动解除关系时没有积怨,也没有烙印。31岁那年,他认识了一位对职业保密的神秘单身熟女。她思维敏捷,爽朗而飘忽。他们在一起时身体和精神愉悦合拍,不过她不依赖他,也不想与谁进入日常生活。因为一旦心被搅乱,就会失去平衡感,带来严重的职业障碍。交往了一段时间后,她晨露般消失了。
三个月后,坐在出租车上,他在一档电台访谈节目中辨认出了她的声音。原来,她从小喜欢站在高处,后来辞去了证券分析师工作,开了专业清洁高楼玻璃窗的公司,多数时候亲自上阵。站在高空,解掉安全绳,心无旁骛,精神高度专注,那里只有她和风。风理解她,她也理解风,她钟情并迷恋这样的时刻,没有恐惧,心是满的,也因此再没有他者介入的余地。
仰望流云,他对风的嫉妒感汹涌而来。他察觉到自己对她怀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特殊情感,有质感有纵深有怅惘。又过了半年多,他确定她不会再回来。后会无期的她,在另一个时空里完全容纳了他的心情。最初,也是最后,她成为他生命中真正有意义的女人。
离开九十九里滨时,我留下了一枚挂件。发朋友圈:寄心海上云,千里常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