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帕允的学生发来的。此时,距我们支教队伍一行人离开帕允村尚不足两小时。
我自忖水平不足以当得起“老师”这一称谓,但我的孩子们却一心一意把我当成他们的彭老师。不像城里的孩子们,这些三四年级的小男孩小女孩没有学过英语,也没有吃过肯德基,更没有自己的手机。就像在离开那天他们拿着家长的手机给我们拍照一样,用来发短信的手机也一定是问爸爸妈妈借来的。我回道:“刚到县城。你是?”
是的,我并不知道短信那头的他是谁。是那个调皮搞怪,但又特别喜欢维护老师的孩子?还是那个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歌声极其干净的孩子?或者是那个个子矮矮,跑得像一颗小炮弹一样的孩子?要么是?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却细心地把我的号码记在了一个干干净净的本子上。那个本子有着硬封皮,这在村头小卖部里价位极高,里面贴了一些好看的贴纸,甚至,还可能带着小锁。他像其他孩子一样,拿着本子,羞怯地递上一支笔,请我写下自己的名字,就像对待一名大人物。
而我,却不能叫出他的名字。尽管我每天给他上课,尽管我有许多个晴朗的中午和暖和的下午同他一起玩,尽管我每天晚上走在家访的路上,尽管,我同他朝夕相处了十三天。
晚上,又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声音清脆的小男生问:“老师,你猜我是谁?”
我有些发愣。呆了呆,歉疚地说:“对不起……”
我几乎看到了电话那头一张小脸“啪”地耷拉下来的情景。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最后,只好很没奈何地自我介绍:“是我呀。”
哦,原来是他。
支教行将结束的时候,每位老师都给自己负责的几位学生写过寄语。打来电话的这个小男孩,就是我所负责学生小组的其中之一。我带他们写过剧本,拍过微电影,照过相,但是,给他写寄语的时候,我依然有些绞尽脑汁———真是惭愧,相处时日不短,而我依然不了解他。相较于组里其他学生,我不知道他哪门功课最好,不知道他成长中最烦恼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喜欢与我一起玩的游戏。甚至他的名字,我也是好多天才记牢。
而他给我打来了电话,而他认为这么多天的亲密相处后我一定牢牢记得他的声音。
我对他而言是特别的,所以他觉得他对我而言也一定是特别的。
很久之后,我依然记得我抱歉之后他的不甘心和失落。我想起了我的小时候,小心翼翼地讨老师喜欢,随口一句表扬就能让我开心一天。而他心心念念喜欢着的老师,我却没能让他开心一点。
支教之前,我就一直在想,一个没有受过任何专业教育训练、不知道如何科学地与孩子沟通也不懂教育心理学的人,该怎样在十多天的生活中给帕允的孩子带来一些正能量。在到达当地后,这种不安越发强烈。他们没有任何防备地把赤裸裸一颗心交给你,无论如何小心翼翼,总难免没法给每颗心同样的热度,总难免有些磕磕碰碰。设想中也许要全心全意扑在孩子身上,但现实总有不如意。今天自己状态不好,明天有些其他应酬,后天或许又有安排……孩子们一声声叫着“老师”,半路出家的老师却做不到“学为人师,身为示范”。
但他们却愿意继续把这颗干干净净的心交出来。打电话的那个孩子,还殷切嘱咐我们行路要周全;过年的时候,有从帕允来的拜年短信;时不时地,还有问候一下近况如何……
同师范生相比,我是没有专业知识的奇怪老师;同帕允村学校的老师相比,我是没有教学经验的荒唐老师;同教师资格证书要求的内容相比,我更是不合格的伪老师。但是,孩子们却不管这些。我是他们的彭老师,所以,他们把信赖交给我。就这么简单。
正如很多人所言,短期支教的收获,支教队员远大于支教对象。直到现在,翻开那些天的照片,我都能感受到帕允村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正如孩子们纯净的笑脸。
谢谢你们给我的信赖。
复旦大学 彭旭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