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发现了他。出于本能，他想逃走。“她还是不停地喊‘小兔崽子，你是谁，你在干什么？’”宋成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想法不过是“这件事不能被我爸知道”。

　　多年以来，对父亲权威的恐惧和脸面的成全让宋成拥有了条件反射：“我做所有错事，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如果被我爸知道了会怎样？”

　　他说这种恐惧感来自于“父亲沉重的爱”和“害怕让父亲失望的压力”。自己的每一步都要按父亲的意思去做，“任何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都会被他视为污点”。

　　父母严格控制他的外出时间，直到高中毕业，宋成能记起的最后一次在外玩耍也是小学时，放学后在河边玩石子。回到家，他要先找到父亲，恭敬地喊一声爸爸。犯了错，他会跪在父亲面前。母亲给他洗的衣服，父亲如果觉得不好，会再给他洗一遍。在宋成的记忆中，他想和父亲亲近，“但不知怎么亲近”。他从来没跟父亲有过任何双向的“交流”。每次做错事，他不是挨打，就是要听父亲讲“至少两个小时不重样的道理”。甚至，大学选什么专业、毕业做什么工作、和谁结婚、要不要生孩子这些事，都来自“父亲的安排或要求”。

　　14年前，听到女主人的呼喊时，宋成正站在一团阴影里，原本他可以沿着小巷，舒展年轻健壮的双腿，就此跑掉，跑进另一种人生。但他太害怕了，“只想让她别叫了”。他伸手去捂女人的嘴，换来的却是更响亮的“救命”声。他绕到女人身后，用左臂勒住她的脖子，右手持刀捅向她，连捅了74刀，直到自己没有了力气，女人没有了声音。

　　为了这起案子，泰兴全市600名左右警察，出动了将近400人。他们调查了凶案现场附近几乎全部有前科的人，随后把调查重点转向了与现场一路之隔的一所中等职业学校，却遗漏了泰兴中学，因为这所高中“二本上线率”常年保持在90％以上，当地人戏称它为“泰兴最高学府”。人们相信，上了“泰中”，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大学。人们认为，在这样学校就读的学生，怎么可能杀人？

　　在泰兴中学，宋成的成绩能够长期稳定在班级前5名。他还是班里的团支书，经常主持班会，学校晚会和歌唱比赛也张罗得很好。

　　做完一生中最脱轨的事，“噩梦”再也没有离开过宋成。他的分数从整栏的90多分一路下降。参加高考，这个曾被父母师长寄予“北大清华”期望的男生只考上江苏的一所三本院校，成了泰中“剩下的10％”。

　　每天晚上，他几乎都睁着眼，一直到天亮。但比起黑夜，他更怕白天。他怕人来人往，怕与人交流，怕秘密被人看穿。

　　今年1月，宋成在上海因盗窃被抓。当年在命案现场提取的血滴，终于讲出了宋成隐藏了14年的秘密。

　　14年来，他只对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儿子讲过自己的秘密，轻声地告诉他：“小宝你要好好的，爸爸杀过人，你要做好人。”

　　他曾想象过，他要给眼前这个孩子最好的教育，就是两个字：快乐。

　　在上海因盗窃被抓后，那一刻，这个29岁的男人意识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他忽然感觉，“就像是见到了我的父亲”。

　　他从未怨恨过父亲，因为“你不能把父母对你的好当成压力”。

　　就在回到泰兴的第二个星期，他从在看守所提审他的民警那里得知，自己其实是父母领养的孩子。

　　他曾经想过，“我大不了把命还给爸妈”，但发现现在连这个资格都没有了。杨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