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晔:与病人沟通的时候,一般您会站在怎样的立场上呢?
方祖军:科学的立场是最重要的。我会从专业角度,给病人最合理和有效的建议。但是有时候不论医生怎么说,病人还是听不懂专业的东西。这种时候,我通常这么说:假如是我本人或家人患了这种病,我会如何去做——从人文关怀上共情,更容易被接受。
唐晔:您内心比较反感的是哪一类病人呢?
方祖军:不信任医生的病人。如果不信任医生,沟通成本将非常高,医生只能放弃有风险的治疗,而病人又不能得到更好的治疗。人跟人之间的信任是最重要的,如果病人不信任医生,还要把性命相托,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唐晔:做肿瘤切除手术和做功能恢复手术,哪个更让你有成就感?
方祖军: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肿瘤切除可直接解除对生命的威胁,完整切除肿瘤确实成就感满满。恢复功能,可能没有救人一命那么伟大,但功能恢复手术对医者的要求更高,挑战更大,手术成败影响着病人的整个生活质量,甚至是整个家庭,意义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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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方祖军出生在浙江龙游县,从小家里什么农活都要帮着干。他至今还记得,当年在一座破落的家祠里念完的小学。“遇上雨天,外头大雨,里面小雨。虽然贫穷,但那时候感觉很快乐,念书是一件美好的事。”
在方祖军生活的村庄里,缺医少药,村民生了病常常就忍着,有时候一拖就酿成不治。他的父亲是个小学老师,身边全是顽皮的孩子,摔伤骨折的意外时常发生。父亲总是孩子们身边第一个可以依靠的成年人,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急救,一点点自己摸索,结果竟然成了远近闻名的“土郎中”——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他有一手接骨的好手艺,摸骨辨位,徒手复位,甚至接完了骨,去县人民医院拍X光片,医生一听是方老师接的骨,就告诉家长——不必费钱拍片了,放心吧,错不了。
“父亲是个教书匠,一直受乡里乡亲的尊重,可实际上更受人爱戴的是他治病救人的医术。”方祖军一直为有这样一位父亲而骄傲,他也跟父亲学过一些粗浅的手法。也可能是这种一脉相承的悟性,他学什么都很快,动手能力十分强。
1984年, 方祖军如愿被上海医科大学录取,跨上了更宽广的舞台。大学六年,他成长了许多,忙忙碌碌的学业,带给他的是系统的临床思维。他直言:教课书上的内容始终只是个基础,真正走上临床怎么看病,从症状延伸到病因,从病因想到其他症状,这个逆向与正向双重思考的养成,是一个医学生到一位医生的必经之路。
毕业以后,方祖军进入华山医院,迷上了泌尿外科。而泌尿外科惊人的发展速度需要富有创新力的医生,方祖军面对这种挑战跃跃欲试。他想要证明自己可以成为像父亲那样受人尊敬的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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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上白大褂,拿起手术刀,一晃近三十年。
如今,他的学生评价方祖军的手术,用一句话称赞他:“一位富有工匠精神的艺术家,越是惊心动魄,越是气定神闲。”但方祖军坦言,哪有不慌的道理,只是多年的手术经验告诉他,争分夺秒中,从容不迫就是最快的操作。
最早他在普外科轮转,由吴树强教授和倪泉兴教授带着他,他感叹于老师们的手术漂亮精细。来到泌尿外科后,他的导师是赵伟鹏教授和宋建达教授,方祖军深受这四位老师影响。
作为一位卓越的外科医生,方祖军的成长免不了经历无数次手术台上的惊心动魄,最后化险为夷。几年前一次手术中,病人肾动脉破裂大出血。这是一台开放手术,刚把肿瘤切干净,肾动脉直接破裂大出血,片刻间,血柱就像喷泉一样飙出,完全抑制不住,十万火急,如果止不住血,病人危在旦夕。
方祖军毫不犹豫,一伸手探入腹腔,果断捏住血管,然后一点点撤手换钳,就这一步,总共花了将近40分钟,“学生们后来说,见到血飙在我脸上,我依然淡定自若。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一种长期训练后下意识的动作。”
止血缝合,直到走出手术室,方祖军才有一点后怕的感觉。此时手是麻的,腿也是麻的,坐着喘口气,慢慢缓过神来。“抢救的过程,不亚于跑十公里。”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工匠,不修物件但修人。一件美丽的艺术品出现了瑕疵,而我把它修复了,恢复到完美,这种愉悦感,千金不换。”方祖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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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祖军的亚专业领域,除了肿瘤,就是尿动力学。如今,尿控疾病科室一年的门诊量大约在1万多人次,4到5成患者来自外地,冲着华山医院泌尿外科的招牌。方祖军认为:“尿动力学作为一门新兴的亚专科,临床医生未必会很重视,根本原因在于这个领域的疾病不会危及生命。同道们会把更多精力放在有关肿瘤的诊治,但其实尿失禁患者有时异常痛苦,我们无法置之不理。让病人活得有尊严,活得质量更高,这也应该是医生值得关注的问题。”晔问仁医 唐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