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高考,金融、计算机、新闻是热门的专业。那年,上海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七年制本硕连读)专业给了复旦附中两个优先录取的名额,茅腾凭成绩说话,拿到其中的一个名颜。茅腾的爷爷是中医,伯伯伯母大孃孃都从医,而父亲为没能从医心存遗憾,茅腾受家里长辈的影响,选择了从医这条路,而不再纠结哪个专业受人追捧、哪份职业轻松又多金。
不过,茅腾刚踏进医学殿堂,内心算不上坚定。直到大三开始学习临床诊断课程,他对医学的热情火苗被突然燃起。当时他父亲的一位朋友来家里做客,正向他父亲炫耀当时尚属先进的手腕式电子血压计,当茅腾在房间里听到血压计发出的不规律的心跳声,立刻反应过来,“心律失常,房颤!”于是连夜把这位朋友送到了急诊,最终诊断为甲亢引起的心房颤动。因为这件事,茅腾感受到医学的魅力,从而坚定了献身医学的决心。
医学生往往喜欢外科,手起刀落,干脆爽快。而茅腾外科成绩不差,内科成绩更好。在他看来,去心内、肾内、消化科实习,观察病人,思考病情,书写病历,锻炼的是整体的临床思路,关注的是人的整体而不只是人身上某一个症状,重视的是整体治疗方案而不只是漂亮的刀技与手法。
随着学习的深入,茅腾对外科医生的标准也有了自己的思考和想法。他认为,术前制定手术方案要尽可能最优化,尤其是难度大的手术;术中用至少是合格的手技,按照标准的质控完成;术后管理要减少并发症的发生,尽可能在允许的范围内加快病人的康复。为此,只要有手术,他就尽可能去观摩。他跟着高年资医生,从最基础的拆线开始,学刀法,学思路,在不断的学习中提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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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茅腾到胸科医院做了一名胸外科医生。
将近10年卧薪尝胆,茅腾2007年成为主治医师,管理病人,制定手术方案,术后全程管理,为全面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茅腾还去澳大利亚、德国、日本、美国短期进修。他感叹日本医生的手术很精细。日本一直提倡“膜的解剖”,每一层膜就代表了一个界限,胸膜外和胸膜内就是两个世界,手术刀都是走在膜的间隙里面,所以膜就是组织间隙,以无厚入有间,就是“膜的解剖”,日本医生开刀出血很少,因为总走在组织间隙里,不太会碰到血管。
而且,在日本不同的医院,医生水平非常接近,一家小医院做食管癌手术和一家大医院没什么区别,每个步骤都非常相似,最多在速度上有细微的差别。食管癌手术时间长,牵涉到胸腔、腹腔、颈部、食管、胃肠等,术后出现并发症的概率很高。在日本,食管癌并发症率并不低,但是因为术后充分考虑到呼吸并发症的管理、循环并发症的管理、液体的管理,还有对并发症的早期发现和早期处理,所以死亡率很低。
成为主治医师后,又经历8年磨炼,2015年茅腾独立带组,主攻食管外科。虽然工作又苦又累,还要考虑病人来源,重视手术质量,避免术后并发症,但是他珍惜独立带组的机会。好在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茅腾辛苦了半年,一切慢慢步入正轨,不时有病人慕名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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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间,茅腾见过胸科医院前辈做肺癌手术,镊子把肺动脉的鞘膜提起来,一剪刀下去,鞘膜剪开,像脱衣服一样,很轻松的一件衣服就脱掉了,血管壁没有丝毫损伤。剪刀永远在间隙里,庖丁解牛一样。
茅腾也终于成了一位手技出众的医生,从食管癌、肺癌到纵膈肿瘤,从开放手术到腔镜手术,他都拿得起,放得下。他带领的团队,创造了胸科医院食管肿瘤两切口、淋巴结清扫、微创手术等多个首例,而纵膈肿瘤手术量、手术规模、手术难度、科研水平在全国都处于领先地位。
最难得的是,茅腾对手术的理念也有了巨大的飞跃,从追究绚烂的刀法,一直到深邃的思考——等到无需再证明手技能力的时候,他希望找到各种方法让病人更安全,比如在相同的情况下,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开放手术比腔镜手术要安全一些。其实,对于95%的病人,手技并不是最最重要的。在茅腾看来,每个手术医生都有自己独特的手技,但是电刀用得再漂亮,不及对解剖的理解,对路径的设计,和预设的后路。
这些年,茅腾恪守着一个理念:宁可选择安全保险的方式,也不因为要炫技,拿病人当道具。“挑战的其实是自己,外科医生的状态和运动员的竞技状态如出一辙,状态好的时候,一台手术做得行云流水,非常享受,自信满满;但状态不好的时候,一定要选择最保险、最安全的方式完成手术,病人的获益永远凌驾在医生的成就感之上。”
手术台上,茅腾是个快手,但他对这个特点并不得意,甚至有同行以此夸赞他时,他会警觉起来。“听到这些话,我会想,手术质量会不会下降呢?以快牺牲质量,那是决不允许的。从专业的角度看,手术时间短不是剪刀走得快,而是废动作应该比别人少,但这个压缩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快,除非把该做的步骤漏掉。慢一点的话,可以把手术做得更精细,让病人获益更多。我乐于每天反省自己的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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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上海援藏医疗队需要一位胸外科各种手术都能拿得下来的医生,胸科医院领导找到了茅腾。就这样,他成为胸科医院第一位援藏的医生、上海市第一位援藏的胸外科医生。
刚到西藏日喀则,从老院区病房楼到监护室,中间有五十多米,十多级台阶,当茅腾推着病人上台阶的时候,眼前发黑,喘不上气。整整一年的援藏,茅腾不仅要克服高原反应,还要面对胸外科从零开始的困境。攻坚克难过程中,他为藏民对生命的淡定和从容、对医者无条件服从而心生感慨。“一个外伤病人,一侧肾破裂,术后渗出多,但病人情况特殊,血小板低。这种情况在上海,不再次手术是绝对有理由的,我们当时犹豫了,但是我还是坚持努力尝试一下,于是请当地医生和家属谈了一次,家属没有二话,一切听医生的。”那种绝对信任的医患关系让茅腾感动。“藏语里,医生叫安吉拉,从英语的天使翻译过来的。在藏民眼里,医生是天使的化身。”
为了这份信任,茅腾拼尽了全力。有一位18岁小伙摔伤后气管断裂,按惯例准备肺切除,可茅腾想到他年纪还轻,又生活在缺氧的高原,便决定通过手术缝合伤口。手术虽然有难度,刀口很大,但却保住了小伙子的功能不受影响。
一年的历练,无论是临床能力、团队沟通还是学科建设,茅腾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历练。从成长到成熟的蜕变,茅腾最大的改变是敢于面对自己,对生命有了厚重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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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茅腾,工作忙碌,压力巨大,好在他有古典音乐作伴。音响的各种配置都是专业的,放在卧室里。休息的时候,茅腾喜欢窝在家里的沙发上听音乐。家里收藏有上千张唱片,分了五六个架子,占满一堵墙壁。巴洛克时期的、古典主义时期的、浪漫主义时期的都有。开心的时候听贝多芬、瓦格纳,低落的时候听老柴、马勒。音乐不仅丰富了他的灵魂,也使他容颜未老、气质高雅。
其实茅腾的爱好不止于古典音乐,他玩过篆刻,在大学时代的上医大也算小有名气,古钱币、古陶瓷,玉器珍玩、摄影、手表也多多少少懂点皮毛。
在茅腾看来,人生不管有什么爱好都是幸福的,不过爱好也是适可而止,不去做超过实际能力的事情,比如他配置音响,一定会在预算里找到最好的,这和做医生一样,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他说:“不能总是和领头羊比,那样人会很痛苦,因为永远有一些天赋异禀的人走在你的前面。天天盯着这些人,人生就充满悲伤了。我愿意和自己对话,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记者 张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