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情境，我记忆太深刻了。小时候在嘉善水乡奶奶家，搭人家的小船去集市玩儿，回来迷失在河浜纵横的水网中。

　　那种迷路很特别，不是找不到家，而是分明看见奶奶家，却左走右绕都过不去，被水隔着。要是有条船……

　　成年后的漫长岁月，我常常陷入相似的梦境。此岸，彼岸，没有船。

　　有一个人，活了70年，竟然有50年身处那个情境。他不是水，不是村庄，不是迷失者，他是那条船。

　　他的船在水上来来回回，一辈子。把这边的人渡过去，把那边的人渡过来。

　　是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的，生产队为方便群众出门，置了一条船，让队里的青壮年轮流为过河人免费摆渡，记工分。到土地个人承包之后，没人给工分了，摆渡的年轻人都散了，唯有他留了下来。

　　他的小屋就在河沿。不分白天黑夜，不论天晴下雨，两岸时常会闻听悠长的召唤和应答：“老邦哎——”“来啰——”

　　两岸有芦竹花林，晴好的早晨，少年上学，妇人赶集，船儿悠悠，人们的记忆中，像可以入画的风景；雨雪的夜晚，老人发病，产妇难产，要急送医院，人们的记忆中，老邦就是救难的菩萨了。

　　生产队的渡船用了10来年就破了。老邦请木匠打了条新渡船。小小的船，三米长，一米宽。老邦每年都要用桐油，里里外外，仔细地刷一遍。

　　老邦一生独居，有人说是因为他穷，没有女孩愿意跟他。我将信将疑，他也年轻过，难道穷人都不娶妻？这样有大爱之心的人会没人爱？

　　也许因为老邦的生活太过单调，据说20岁之前，他也出过一趟远门，自开始摆渡后，他基本不离河岸一步：“我若是走开，正好有人要过河怎么办？”

　　也许因为老邦太死心眼，哪能免一辈子的单？都是自己的船了，有成本投入了，稍微收点费用，也许就够养家糊口。

　　普渡众生，这样的大任，是不是注定只能独自承担？

　　附记：安徽阜南县农民刘振邦于龙年正月十一去世，近旁五六个村庄约400余人为他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