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看到母亲泡黄豆就开始心里不舒服,因为母亲十有八九是要做渣豆腐。母亲会请外面卖豆浆的人将豆子粗粗地磨一下,然后将豆浆和豆渣统统带回家,放到大锅里煮着。在锅里煮着豆浆的时候,母亲就匆匆洗菜切菜。那些菜大都是白菜帮,或者是青菜比较老的部分,有萝卜的季节还会加上萝卜,因为量比较大,母亲切得又快又粗,让人觉得她做这事的时候非常不认真。我每每看到母亲潦草的样子,首先就觉得将要做出来的东西不会很好吃。这个时候锅里的豆浆豆渣翻滚起来了,母亲哗一下将那些品质并不是很好的菜一股脑倒进了锅里。等到加了这么多菜的豆浆又一次翻滚起来,母亲就把火调小,稍微焖一下,渣豆腐就做好了。
如果做了渣豆腐,那么接下来的第一餐,每人都会有一碗这种既有菜又有汤的渣豆腐。我很讨厌豆浆里带的菜味,每次都小心地撇开菜,只盛汤。虽然只有汤,但里面都是粗粗的豆渣,喝下去还是会觉得嗓子眼被豆渣戳到了,所以每次吃渣豆腐脸都拉得老长。
喝了一次汤之后,母亲那一锅渣豆腐剩下的就几乎没有汤汁了,母亲把它收起来,第二天餐桌上会有一道菜:炒渣豆腐。多放一点油,最好是猪油,放上葱花爆一爆锅,香味四溢,然后倒进去一盘渣豆腐,翻炒翻炒,就可以出锅了。这炒渣豆腐吃起来又香又软,我虽然不是特别爱,但脸绝没有喝渣豆腐的时候那么长了。
等到年龄稍长,反抗的意识强了,觉得这渣豆腐怕也没有很多营养,有一天终于得到豁免,母亲不强求我喝稀稀的渣豆腐了。因为母亲的宽松,再见到渣豆腐或者母亲做渣豆腐时,心情平静了很多,兴致好的时候也会主动帮母亲搭把手,努力把菜切得细一些,或者挑选好一些的菜。
渣豆腐就这样经常出现在我的童年、少年时代,直到远远地离开家,到一个渣豆腐的影子也见不到的地方。渣豆腐沉淀到我的记忆深处,无声无息了。
可是有一天,渣豆腐来势汹汹地从记忆深处涌上来。那是怀孕初期,呕吐得厉害,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那天躺在床上,忽然想起渣豆腐,一想起来就无法控制,马上变成很想很想,渣豆腐的味道让我揪心揪肺地想。母亲在电话里给我出主意,是不是可以到豆腐坊要一点干净的豆渣,自己加上菜炒一炒?我们照做了,但是因为豆腐坊的豆渣是完全的渣,不含什么豆了,所以那个味道离母亲的渣豆腐还有好远好远。
有一次,偶然发现自家的料理机能磨豆浆,粗细可以自己掌握。于是马上泡了豆子来试验,果然,一些豆子打磨不到一分钟,出来的就大致是母亲做渣豆腐的豆浆的样子了。按照母亲的步骤做好了一锅渣豆腐,我满足地先盛出一碗汤喝,是记忆中的味道啊,带着菜味的豆汁,带着许多亲切的记忆扑面而来,我似乎完全忘记了曾经的不喜欢,只觉得这味道贴心贴肺地让人满足。汤汁喝完了,我依照自己的理解,变通了一下母亲的炒法,在炒渣豆腐的时候加了一些肉丁,喜欢辣的时候就加一点辣椒。那个香啊,满满的全是幸福的味道。
给邻居们送过我的渣豆腐,大家都觉得很香。鼓励小儿来吃,他矜持地评价:是挺香的,但吃的时候嗓子好像不舒服。呵呵,我不强求他,这渣豆腐怕是给成人的,特别是给那思乡的成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