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台湾，你永远摆脱不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如影随形。

　　台北是台湾最繁华的商业大都市，它的马路名字非常的“意识形态”。东西向马路的名字：民族、民权、民生，忠孝、仁爱、信义，顺序排列。从北向南，南京东路为中间分界线，以北的路名：辛亥革命后孙中山的政治理想；以南的路名：封建时代孔子的道德理想。重叠在地图上，就是一幅中国传统文化的年表。

　　台湾与福建相似，茶，享誉天下，最大的茶叶连锁店，店名也是夫子腔：天仁茗茶。在《论语》中，天与仁是孔子频繁谈及的话题，仁是孔子的思想基础。“天仁茗茶”在上海也有分支企业，店名“天富茗茶”，“仁”突出文化，强调道德，“富”偏重商业，恭喜发财，这就是台湾商界的境界、市民的偏好。我是开茶馆的，到南方有个癖好：买茶，在台北的林森北路“天仁”分号买了特王级的“冻顶乌龙”，到冷僻小路上的“天仁”分号询价，都是一个价，丝毫不差，仁义得很。包装盒的正面是一幅白描山居画，另一侧是一首唐诗：“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其实，王昌龄的这首诗，与茶的关系，渺茫得很，充其量与茶礼的问候属性有些牵强附会的粘连吧。在台湾，中国文化仿佛苏锡菜，即便毛豆炒咸菜，也要加点糖。

　　在高雄，我们住在华园大饭店，这是家五星级的酒店，是家族产业，墙上勒石以铭，不是口号，而是旧体诗：“创业维艰意志坚，守成犹赖子孙贤；得来点滴皆辛苦，累计毫分血汗钱；丰富人生求贡献，偷闲玩世最堪怜；百年华厦连云起，破土奠基感谢天。”内容只是《昔日贤文》的翻版而已，谈不上艺术。我好奇的是，台湾民间商界对文化、道德的偏重：无所不在。

　　台湾名胜阿里山：不险、不峻、不秀，整天罩着雾，有些“不来后悔终身，来了终身后悔”的懊恼。但是阿里山阁大饭店的招牌落款——乡长：汤保富。从名字的市俗性，可揣知乡长的出生门第不甚高贵，草民而已，但字却是中规中矩的楷书，看得出临帖多年，比号称考出书法十级证书的字要厚重得多、规矩得多。楹联也是他的手迹：“交以道接以礼 近者悦远者来。”完全孔孟之道，和蔼可亲。台湾的饭店，往往用诗词、对联做味精提鲜，民权路上的点水楼，骑楼的廊柱有副楹联：“提起透明灯笼  放下百褶菊花。”玲珑剔透地描绘出小笼包的造型。

　　文化在台湾，是氧气，弥漫在各个角落。在台北美术馆的男厕所，立盆的上方，面面相觑的位置，是美国诗人惠特曼的作品：“西沉的太阳会为早晨、为继之而来的正午升起/春天，那无形的自律永远会重回冻结的土地/带来绿草繁花及夏日的果实与谷物。”到了桃源机场的厕所里，同样的位置刊布航空史料：“在西元1300年前，中国的一位皇帝在加冕时，施放气球——航空小常识”。

　　在当天的《联合报》上，我看到一则诗歌朗诵会的广告；在书店里，居然还有四十年前就出版的多卷本的历史著作：《北洋军阀史话》（丁中江），其学术价值相当于陶菊隐的《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这本书置于大众书店的显著位置，成为大众读物，说明台湾读书界的趣味。

　　在台湾，文化仿佛大户人家的楹联，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