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没想到娘舅竟会打人
馥贞惊魂未定,看见外甥,忙向他哀求:“你娘舅的脾气你也晓得,他一向顶看重信誉了,诚信为本、勤俭开厂,连药厂的厂名都叫做崇信,还会有假?他可从来没有偷过工、减过料,更没有偷逃过税呀!生意浪请客送礼是有的。我们娘舅外甥一场,你还不清楚?你可要帮我们说一句公道话!”祖堃听了不知所措,忙扶起妗母,心生百感。同时,他还不忘别过头往起居室看着,兀自惶恐。馥贞看破了他的心思,告诉他娘舅刚出去了,可他还左顾右盼,怕跟娘舅撞上,迟迟不肯进屋。无奈,杏花大嬷只好掇来瓷鼓凳,连茶杯一起搁在内甬道里。
祖堃抖抖豁豁刚拔脚要走,又觉好像应该劝慰妗母几句,不然枉费了她刚才那一番央求。可话到嘴边,又犯了难:自己检讨书交上去了,能否过关还不晓得,又能劝慰什么?只敷衍说:“放心,娘舅的事总会弄清楚的,检查队不会冤枉好人。从严从宽,要凭政策,我讲了不算数。不过娘舅发飙闹了场子,可能要吃点亏。定户定下来万一有个轻重,但只要如数赔退,也没事的。”馥贞大吃一惊:“亏你外甥说得轻巧,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呀!娘舅脾气你是晓得的,常常刚赚到钞票屁股还没捂热,隔手又投出去了,家里就是积攒了点,那也是牙齿缝里省下来的。妗母家外表上光鲜,实际常常吃赔账。更不要说一帮亲戚,东要照顾、西要顾着,一个不周到,跟你刺破面皮!哪能再拿得出这么多来赔退呀?”祖堃听了暗生愧疚,然而大祸临头,该劝还得劝:“保钱还是保人要紧?当然是保人啰。”在一旁的杏花大嬷见席太太糊涂难缠,赶紧劝说:“‘外甥皇帝’不是说了么?只要赔退,就不会抓去蹲监牢。钞票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人没事,钞票总归好赚的呀!”馥贞一急,没了主张,只附和着说:“对呀对呀!只要人没事,总可以对付一阵子的。”
正说着,祖堃脖子后突然‘腾’地挨了一下,眼前金星四迸。原来刚才说话之间,秉逊潜身出来,手里操着一杆藤拍,见了他撩起就抽。馥贞、杏花大嬷还来不及反应,藤拍一声爆响,吓得她们齐齐扑向秉逊,又拦又挡,一面还催祖堃快跑。祖堃万万没想到娘舅竟会打人,还出手这样狠,反倒不跑了。秉逊大骂:“就打你!你母亲如果还在,照样打你!——养弗家的白脚花狸猫!打不死你!”震怒之下,他随手操起了瓷鼓凳。馥贞一声尖叫:“你疯了!要闹出人性命了呀!”杏花大嬷死死拽住鼓凳不放,苦苦哀求:“席先生,千万使不得,使不得呀!‘外甥皇帝’腰杆子粗了,堂堂国家干部哎!你这一记砸下去,祸闯大了,收不了场!”秉逊含泪说:“气死我了!不教训教训那还了得?他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良心给狗吃了!我不管他是什么检查队、国家干部,到了我家里,我只晓得娘舅、外甥——娘舅打不争气的外甥总可以吧?”见她们不撒手,秉逊把那天揭发的事略微提了提,说:“放开手!这小畜生竟说我‘还有一点点人的气味么’,那我倒要问问:你有一点点人的气味么?”
祖堃被秉逊说得羞愧之极。原来,秉逊家顾面子,揭发的事回来都不说,杏花大嬷一概不知。现在一听,不由颇有些愤愤不平,手稍一松,秉逊便将粉彩瓷鼓凳狠狠扔了过去。祖堃忙将身子往下一缩,鼓凳砸在墙壁上,砸出一个深痕。幸好没事,只是祖堃慌乱中手正好撑到一爿碎瓷片,手指头出了点血。杏花大嬷在一旁使眼色,说:“祖堃你这样辣手,真真太伤你娘舅的心了!……那年你当兵到上海,没有娘舅救你,只好去当炮灰!性命保不保得住也难说,哪还有住公寓、讨老婆这样的好事?——还不赶快跟你娘舅妗母讨个饶?也好让他们消消气,去呀!”馥贞劝秉逊说:“看在你已经不在的姐姐面上,就饶过他一趟吧!”杏花大嬷说:“如今祖堃再哪能说也是检查队的,你娘舅教训外甥是没错,可这种事传出去,人家肯定要揪小辫子的。谁吃得消呀?只怕要闯穷祸!”听罢,秉逊狠狠瞪了祖堃一眼,径往卧室里走。见秉逊就要进卧室,再不道歉就晚了,祖堃忙说:“……原谅我……我一时糊涂,伤了娘舅的心……”